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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讽大廷徙戎著论 诱小吏侍宴肆淫(2)


  这七贤中,谯人嵇康,善弹琴,能操广陵散,声调绝伦,终因放荡不羁,得罪当道,为司马昭所杀【第一人先不得令终】。阮籍嗜酒善啸,不循礼法,平居尝为青白眼,与人莫逆,方觉垂青,否即反白,自作《咏怀诗》八十余篇,以适性为本旨,又著《达庄论》专尚无为,作《大人先生传》痛诋正士,总算得幸全首领,老死陈留。从子名咸,亦旷达不拘,与籍相契,历任散骑侍郎。武帝说他耽酒蔑礼。出为始平太守,亦得寿终。河内向秀,与嵇康论养生诀,往复数万言,世称康善锻,秀为佐,后仕至散骑常侍而卒。

  尚有沛人刘伶,嗜酒如命,出入必以酒自随,伶妻捐酒毁器,涕泣劝戒,伶托言至神前宣誓,令具酒肉,及酒肉具陈,乃向天跪祝道:“天生刘伶,以酒为名,一饮一斛,五斗解酲,妇女之言,慎不可听。”【语足解颐。】说毕即起,仍引酒食肉,颓然复醉。伶妻无法,只好付诸一叹。伶醉后或与人相忤,争论不休,粗暴之徒奋拳相向,伶却徐徐道:“鸡肋岂足当尊拳?”这语说出,令人自然气平,一笑而去。【犯而不校,却可为负气者鉴。】晋初开国,文士对策,昌言无为盛治,皆得高第,独伶以无用被斥,未几遂殁,只有一篇《酒德颂》传诵后世。

  尚书仆射山涛,【涛籍贯,见第七回。】亦列入竹林七贤中,闻望最隆。涛以后要推王戎,通籍临沂,属琅琊郡。素称望族,独惜他与世浮沈,徒尚虚骛,有所赏拔,也统是名实未符。阮咸子瞻,尝投刺谒戎,戎传见后,顾问瞻道:“圣人贵名教,老庄明自然,有无异同?”瞻答了“将毋同”三字。戎叹为知言,遂辟为掾属,时人呼他为三语掾。

  戎有从弟名衍,神情朗秀,风度安详。总角时往见山涛,涛也为叹赏,及衍别去,目送良久道:“何物老妪,生这宁馨儿?但误天下苍生,必属是人。”【不愧真鉴。】

  衍年十四,诣仆射羊祜第,申陈事状,侃侃敢言,左右目为奇童。杨骏欲以女妻衍,衍佯狂自免。

  武帝闻衍名,尝问戎道:“夷甫【衍表字】当世何人可比?”

  戎答道:“世无衍匹,当从古人中搜求。”【无非标榜。】

  武帝乃加意录用,累迁至尚书郎,出补元城令,终日清谈,不理政务。寻复入为黄门侍郎,高谈如故。每当宾朋满座时,自执玉柄塵尾,与手同色,娓娓陈词,无非宗尚老庄,偏重虚无,遇有义理未足,即随口变更,无人敢驳,但赠他一个雅号,叫作信口雌黄。衍不以为愧,且自比子贡,到处鼓吹,风靡一时。娶妻郭氏,系贾后中表亲,【杨家女不可娶,郭家女乃可娶么?】郭氏恃势作威,贪鄙无厌,衍以妻为非,口不言钱。郭氏令婢用钱绕床,使不得行,至衍晨起见钱,召婢与语道:“快将阿堵物搬去。”【终不道及钱字。】

  幽州刺史李阳,与衍同乡,时称大侠,颇为郭氏所惮。衍尝语郭氏道:“如卿所为,非但我言不可,李阳亦尝谓不可。”

  郭氏方才稍敛,惟衍终得因妻取荣,超擢至尚书令。

  衍弟名澄,聪悟似衍,每有品评,衍不复置议,举世推为定论。

  河南尹乐广,亦好清谈,与衍兄弟为莫逆交。更有僚吏阮修胡母辅之谢鲲王尼毕卓等,皆与澄友善,谑浪笑傲,穷欢极娱。辅之尝酣饮,子谦之大呼父字道:“彦国年老,怎复如是?”

  辅之毫不动怒,反笑呼谦之,引与共饮。【此亦与孺子牛相类。】毕卓亦素来好酒,闻邻有佳酿,很是垂涎。夜半悄起,往邻盗饮,醉卧瓮旁,黎明为邻人所缚,取烛审视,乃是毕吏部。【毕曾为吏部郎。】因释毕缚。毕尝谓右手持酒杯,左手持蟹螯,便足了过一生。乐广虽然放达,却与胡母辅之毕卓等,不甚赞成,尝笑语道:“名教中自有乐地,何必乃尔?”

  侍中裴頠,且作了一篇《崇有论》评驳时弊。无如敝俗已成,积重难返,徒靠着一二人正言指导,怎能挽救人心?眼见是礼教沦亡,祸不旋踵了。【误尽苍生,古今同慨。】贾谧郭彰等,却另是一派举止,穷奢极欲,骄恣无比。晋廷只是两派人物,一尚虚无一尚奢侈。

  郭彰年老病死,贾谧恃才傲物,目空一切,尝与太子遹博弈争道,不肯少让,甚至谩语相侵。成都王颖,【见第七回】方官散骑常侍,旁坐观博,不由的厉声呵斥道:“皇太子为一国储君,贾谧怎得无礼?”

  谧闻颖言,辍局遽起,悻悻而出,往诉贾后。后当然袒谧,竟出颖为平北将军,镇守邺城。又因无故调颖,太露形迹,可巧梁王肜还朝,遂将河间王颙,同时简放,使镇关中。【颙见第四回。】

  先是武帝遗制,藏诸石函,非至亲不得守关中。颙系疏族,因他轻才爱士,夙孚舆论,特故界重镇,且与颖一同外调,免滋物议,这也是贾后的苦心。惠帝好同傀儡,事事受教宫闱,或行或止,惟后所命。会值年年水灾,四方饥馑,惠帝闻报,随口语道:“何不食肉糜?”

  左右并皆失笑。又尝游华林园,得闻虾蟆声,便问左右道:“虾蟆乱鸣,为官呢?为私呢?”

  左右又笑不可仰。有一人答道:“在官地为官,在私地为私。”

  惠帝尚一再点头。昏騃如此,所以军国重权,全在贾后掌握,甚且龙床里面,亦有人替惠帝效劳。惠帝也全然未觉,任凭贾后择人侍寝,一些儿不加防闲。【可谓慷慨。】太医令程据,状貌颀晰,为后所爱,后借医病为名,一再召诊,竟要他值宿宫中,连宵侍奉。【定然是神针法灸,难道是燕侣莺俦?】据惮后淫威,不得已勉承后命,疗治相思。偏后得陇望蜀,多多益善,除程据外,又尝令心腹婢媪,在都下招寻美少年,入宫交欢,稍稍厌忤,便即处死,省得他溜出宫门,传播秽事。

  惟洛南有盗尉部小吏,面目韶秀,仿佛好女。失踪数日,又复出现,身上穿着相衣,乃是宫锦制成,不同常服,偶为同人所见,问从何来?小吏不肯实对,同人遂疑为窃取,互相私议。适贾后有疏亲被盗,向尉求缉,遂致小吏为嫌疑犯,不得不当堂对簿。

  小吏始实供云:“日前在途,遇一老妪。谓家中人有疾病,问诸师卜,宜得城南少年,入家厌禳,今欲相烦,必当重报。于是随主登车,车有重帷,帷内有簏箱,由老妪令居簏箱中,遂饬车夫御行。约十余里,跨过六七门限,方将簏箱开启,呼令下车。说也奇怪,下车四望,统是楼阙好屋,与宫殿无二。当下问为何地?老妪答称天上,即替我香汤沐浴,易以锦衣,饲以美食。到了傍晚,复随老妪入一复室,见一贵妇人上坐,年约三十五六,身短且胖,面色青黑,眉后有疵,她竟下座挽留,同席共饮,同床共寝。如是数日,方许告归,临别时赠此衵衣,并嘱言切勿外泄,如或转告外人,必遭天谴。今被疑作贼,不能再默,只好直供”云云。

  说至此,那原告人不禁面赤,但言小吏既非盗犯,不必再问,因即辞去。尉亦解意,令此后毋得妄言,一笑退堂去了。

  看官!试想这小吏所遇的贵妇,不是贾后,还有何人?小吏为后所爱,乃得幸全,这也是命不该绝,方有此造化呢。

  俗语说得好:“欲要不知,除非莫为。”为了贾后淫凶,有几个稍知忧国的大臣,秘密商议,欲将贾后废去。小子有诗叹道:

  不是冶容也肆淫,矧兼怨毒入人深。
  由来女宠多倾国,如此凶横绝古今。

  究竟何人欲废贾后,下回再当叙明。

  *==*==*

  读江统《徙戎论》,未始不叹为要言,但终非探本之策。古人谓天子有道,守在四夷,四夷尚为之守,何必沾沾过虑,坚请外徙耶?若暗主尸于上,牝后横于内,王公大臣,苟且偷安,恣肆如贾郭,空谈如戎衍,内乱已成,即无五胡之祸,亦宁能长治久安?况贾后凶暴未足,继以淫黩,中冓丑声,播闻中外,古今有如是之浊秽,而不至乱且亡者,未之闻也。

  小吏入宫一节,本诸《贾后列传》中,特录述之以为左证,非第志宫闱之失德,且以作后世之炯戒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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