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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七回 猛姜维北伐丧师 老丁奉东兴杀敌(2)


  是年八月朔日,天空中忽起大风,江海汹涌,平地水深八尺,吴主先陵所种松柏,尽被拔起,直飞到建业城南门外,倒插路旁,权因此受惊成疾,月余不能视事。

  到了仲冬,才觉少瘥,乃亲祀南郊,途次又冒风寒。及还宫后,复至患肿,意欲召和入侍,全公主及侍中孙峻,中书令孙弘,力言不可,方才罢议。好容易挨过残年,权病不能起,命立故太子和为南阳王,使居长沙;王夫人子休为琅琊王,使居虎林;还有一子名奋,乃是后宫中仲姬所出,年比太子亮少长,授封齐王,使居武昌。过了月余,权稍有起色,有司奏称凤凰来仪,乃复改年神凤。

  不料皇后潘氏,遽尔暴亡,权力疾往视,见潘项下有痕,舌不能藏,料有他故,因令左右秘密调查。嗣得察出破绽,乃是潘后待下甚暴,各有怨言,她见权老病垂危,即使宫人出问中书令孙弘,考察汉吕后称制故事。宫人因潘后临朝,必好残杀,不如先机下手,俟她夜间熟睡,竟将她项中扼死。权亦知她咎由自取,但看到惨死情状,不免悲愤交并,乃将与谋行凶的宫人,杀死数名。嗣是心绪不宁,病益沈重,又拖延了两三月,气绝身亡,寿已七十有一。

  太子太傅诸葛恪,太常滕胤,中书令孙弘,侍中孙峻,将军吕据,并受顾命,立太子亮为嗣主,夹辅朝政。弘与恪积不相容,意欲矫诏诛恪,商诸孙峻,峻反向恪报知,恪遂诱弘议事,把他杀死。然后为权发丧,追谥权为大帝。亮既嗣位,改元建兴,进恪为帝太傅,胤为卫将军,领尚书事,孙峻以下,俱进爵有差。

  恪为诸葛瑾长子,少年颖悟,词辨过人,权闻名召见,欲试恪才,特遣人牵入一驴,用笔题面云:“诸葛子瑜”。子瑜就是瑾表字,瑾面似驴,故以此为戏。天子无戏言,权以驴戏瑾,亦太失体。恪即跪请道:“乞赐笔更添二字。”

  权将笔给恪,恪在诸葛子瑜下,添入“之驴”二字,举座称奇,权亦为称赏,便把驴赐恪。恪年甫弱冠,便拜为骑都尉太子登宾友,已而升任抚越将军,出平山越,更擢任威北将军,封都乡侯,望重一时。

  惟瑾谓恪非保家子,引为深忧。及瑾病殁,恪自矜才智,好陵上位,丞相陆逊,辄贻书相诫,恪不少悛。既而逊又去世,恪竟得为大将车,代领逊众,驻节武昌。吴主权病笃,召恪受遗,恪遂为首辅,欲收时望,缓逋责,除关税,宣布惠泽,远近腾欢,乃修筑东兴堤,左右倚山,夹筑两城。

  堤在巢湖东面,久废不治,恪恐湖水泛滥,并为吴魏冲道,故集众兴修,使全端留略二将,分守二城。复因休奋二王,封地濒江,关系重要,恐他据境谋变,特将琅琊王休,徙封丹阳,齐王奋徙封豫章。奋不肯遵行,由恪致笺恫吓,然后迁往。恪有族叔诸葛诞,仕魏为征东将军,闻吴修堤筑城,当即详报魏廷,请先机伐吴。

  时司马懿已死,长子师进任抚军大将军,代父执政,颇善诞言;再加征南将军王昶,征东将军胡遵,镇东将军毋丘俭,各献军谋,力主东征,师遂令诸葛诞集兵七万,会同胡遵,直攻东兴。又遣王昶攻南郡,毋丘俭攻武昌,三路进发,探报驰达江东。

  诸葛恪忙率同将士,昼夜兼行,往救东兴,吴冠军将军丁奉,老成炼达,愿为前驱,恪令他将吕据留赞唐资三人,引兵二万,与奉并进;自率二万人为后应。

  奉向吕据等申议道:“兵多行缓,若被贼据险,难与争锋,我宜速往,君等随后接应,方可无虞。”说着遂率麾下三千人,轻舸前行,顺风扬帆,两日余即达东关,据住徐塘。

  魏将胡遵,已在湖滨,筑造浮桥,渡过军士,结营东兴堤上,分兵攻扑两城,三日不下。适值天寒雨雪,未便急攻,遵高坐营中,与将佐置酒豪饮,闻得吴兵来援,乃遣将探望,返报吴兵寥寥,不过二三千人,遵不以为意,仍然畅饮;仿佛酒鬼。但命兵士数百人,守住营门。

  丁奉见魏兵未出,即拢船近岸,顾语部众道:“取封侯爵赏,正在今日,愿诸君努力。”

  说着,即脱去战袍,轻装持刀,一跃登堤,兵士亦相率解甲,甚至袒裼露臂,左执楯,右执刀,随奉上岸。魏兵瞧着,以为天寒至此,不战先僵,相率大笑,谁知丁奉用刀一挥,众皆踊跃,直扑魏营,魏兵始仓皇入报。

  魏前部督韩综桓嘉,起座出战,摇头摆脑的趋至营外,曲摹醉态。可巧碰着丁奉,一刀砍来,正中韩综头颅,倒毙地上,综系东吴叛将,屡为吴害,奉正欲枭取首级,不防桓嘉一戟刺来,亏得奉眼明手快,用刀格开,嘉酒尚未醒,倒退了两三步,被奉趋前一刀,砍伤左肩,又复倒地。魏兵见两将毕命,统皆逃入营中,奉得从容枭首,麾兵再进,三千吴兵,冲入魏营,胡遵即上马对敌,哪禁得吴兵厉害?所向无前,慌忙弃去前屯,退入后寨。

  可巧吴将吕据留赞唐资等,陆续杀到,眼见得魏兵骇走,连后寨都不能保守,你贪生,我怕死,纷纷向浮桥渡回,人多桥坏,溺死了好几万人;胡遵飞马先走,幸得逃命,所有辎重甲仗,尽被吴兵搬归。魏将王昶毋丘俭,接得胡遵败报,也烧屯退回。诸葛恪行至东兴,赏劳诸将,奏凯还朝;特将叛将韩综首级,献入大帝庙中,声罪报功,恪得加封阳都侯,领荆扬二州牧,都督中外诸军事。

  越年,恪复欲出兵伐魏,群僚固谏不从,当即遣司马李衡,西行至蜀,约同举兵。蜀大将军费祎,方被降将郭修刺死,将佐多不愿出师;独卫将军姜维,有志北伐,以为有机可乘,不行何待?乃率数万人出石营,经董亭,进围狄道。

  诸葛恪得李衡归报,也领兵入淮南,环攻新城。魏大将军司马师,用主簿虞松计,使毋丘俭等堵御吴兵,坚壁勿战;另檄征西将军郭淮,雍州刺史陈泰,尽发关中士卒,速援狄道。淮与泰奉檄驰援,甫抵洛门,那姜维已探知消息,自恐粮食不继,撤围引去,诸葛恪却尚屯兵新城,连日督攻。

  城将陷落,守将张特,佯为乞降,只言魏法须守城百日,方可出降,家族免罪,今被围已九十余日,乞恩许满限,然后开城拜纳等语;恪信为真言,饬兵缓攻。不意特乘夜修城,补阙完残,至次日登城大呼道:“我情愿斗死,岂肯降汝吴狗?”

  特为一牛之称,牛固不宜事狗。恪闻言大怒,再饬攻城,竟不能克,军士锐气已衰,更兼天气蒸闷,多半遇疫,死亡相继,恪尚虐待将士,说他不肯尽力,众益离散。魏将毋丘俭等且乘敝进援,吴兵大恐,不战自溃,恪也只好逃归。沿途散失军械,不可胜计,于是吏民失望,怨毌交乘,恪不自引责,反苛求将吏过失,或诛或黜,累日不绝。且恐他人暗算,累得精神恍惚,寝食不安。

  先是恪出兵淮南,整装将行,忽有一人满身素服,趋入阁中,内吏问为何事?那人谓至寺院迎僧,为亲超荐,不意误走至此内,吏将他叱出,转语外门守卒,俱言持械把门,并不见有一人进来,大众都为诧异。及出行后,舟车左右,时有白虹环绕,家中厅屋栋梁,无故自断,家人都目为不祥,替恪担忧,恪却安然归家,总算幸事;但与恪语及,恪也觉惊心。

  一日早起盥洗,闻水中有血腥气,连易数盆,血腥如故,待至戴冠加衣,衣冠上亦有腥气,正惊疑间,忽侍中孙峻,赍诏到来,召恪入宴。恪亦防有他变,诈言腹疾,不便饮酒,峻忙说道:“天子设宴宣召,欲与太傅共议大事,请太傅力疾一行;若因御酒不便下饮,尽可自赍药酒,随身带去。”【以诈应诈。】

  恪因峻素来亲信,计划周到,料无他谋,乃令峻先行,自易朝服出门。门内豢有黄犬,突至恪前,衔住恪衣,恪愕然道:“犬不欲我出门么?”

  乃还坐片刻,少顷复出,犬衔衣如故,恪不禁动怒道:“犬亦敢来戏我么?”

  遂令卫士将犬赶出,登车入朝。散骑常侍张约朱恩,为恪爪牙,呈递密书,劝恪毋入。恪省书欲归,适遇太常滕胤,问将何往?恪以腹痛甚剧为辞,胤答说道:“既已到此,应该一见主上,方可告归。”

  恪踌躇多时,又由孙峻出来敦促,乃剑履上殿。这一番有分教:

  列席未终头已落,覆巢以下卵无完。

  恪既入殿,究竟有无祸变,试看下回便知。

  *==*==*

  姜维之主张北伐,欲继诸葛遗志,非不足嘉,所惜者有志乏才耳。费祎阴加裁制,不令兴师,亦为知己知彼之论。然伐亦亡,不伐亦亡,诸葛武侯之《后出师表》,详哉言之。天不祚汉,武侯殂于中寿,姜维才不逮武侯,而又辅佐无人,此北伐之所以寡效也。牛头山一役,未得寸土,既丧二将,先声已挫,后事可知,蜀其尚能长存乎?

  孙权承父兄遗业,任才尚计,史谓其有勾践遗风,乃内宠相寻,晚年益愦,废长立幼,乱本已成;诸葛恪孙峻诸徒,皆不足托孤寄命,而权则倚为心膂,嘱令辅政。恪修缮湖堤,筑城自固,尚为保境之良策;东兴破敌,功由丁奉,班师东返,遽沐侯封,恪之幸也。乃小胜即骄,穷兵不已,至于新城顿挫,犹且不知引咎,作福作威,虽欲不亡,乌可得耶?语有之:“小时了了,大未必佳。”观诸葛恪而益信;若孙峻则更不足齿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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