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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汉马援


  马援,字文渊,扶风茂陵人也。其先赵奢为赵将,号曰“马服君”,子孙因为氏。援少有大志,为郡督邮,送囚至司命府,囚有重罪,援哀而纵之,遂亡命北地。遇赦,因留牧畜。转游陇汉间,常谓宾客曰:“丈夫为志,穷当益坚,老当益壮。”

  因处田牧,至有牛马羊数千头,谷数万斛。既而叹曰:“凡殖货财产,贵其能施赈也,否则守钱虏耳。”

  乃尽散以班昆弟故旧,身衣羊裘皮绔。援留西州,隗嚣甚敬重之,以援为绥德将军,与决筹策。是时公孙述称帝于蜀,嚣使援往观之。援素与述同里闬,相善,以为既至当握手欢如平生。而述盛陈陛卫,以延援入。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位,宾客皆乐留,援晓之曰:“天下雄雌未定,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,与图成败,反修饰边幅,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?”

  因辞归,谓嚣曰:“子阳井底蛙耳,而妄自尊大,不如专意东方。”

  嚣使援奉书洛阳。

  援至,引见于宣德殿。世祖迎笑谓援曰:“卿遨游二帝间,今见卿,使人大惭。”

  援顿首辞谢,因曰:“当今之世,非独君择臣也,臣亦择君矣。臣与公孙述同县,少相善。臣前至蜀,述陛戟而后进臣。臣今远来,陛下何知非剌客奸人,而简易若是?”

  帝复笑曰:“卿非刺客,顾说客耳。”

  援曰:“天下反覆,盗名字者不可胜数。今见陛下,恢廓大度,同符高祖,乃知帝王自有真也。”

  帝甚壮之,使太中大夫来歙持节送援西归陇右。隗嚣与援共卧起,问以东方流言及京师得失。援说嚣曰:“前到朝廷,上引见数十,每接宴语,自夕至旦,才明勇略,非人敌也。且开心见诚,无所隐伏,阔达多大节,略与高祖同。经学博览,政事文辨,前世无比。”

  嚣曰:“卿谓何如高帝?”

  援曰:“不如也。高帝无可无不可。今上好吏事,动如节度,又不喜饮酒。”

  嚣意不怿,曰:“如卿言,反复胜邪?”

  然雅信援,故遂遣长子恂入质。

  援因将家属随恂归洛阳。会隗嚣用王元计,发兵拒汉。援乃上疏曰:“臣援自念归身圣朝,奉事陛下,本无公辅一言之荐,左右为容之助。臣不自陈,陛下何因闻之?夫居前不能令人轾,居后不能令人轩,与人怨不能为人患,臣所耻也。臣与隗嚣,本实交友。初,嚣遣臣东,谓臣曰:‘本欲为汉,愿足下往观之。于汝意可,即专心矣。’及臣还反,报以赤心,实欲导之于善,非敢谲以非义。而嚣自挟奸心,盗憎主人。愿听诣行在所,极陈灭嚣之术,得空胸腹,申愚策,退就陇亩,死无所恨。”

  帝乃召援计事。因使援将突骑五千,往来游说嚣将高峻、任禹之属,下及羌豪,为陈祸福,以离嚣支党。帝自西征嚣,至漆,诸将多以王师之重,不宜远入险阻,计犹豫未决。会召援,夜至,帝大喜,引入,具以群议质之。援因说隗嚣将帅有土崩之势,兵进有必破之状。又于帝前聚米为山谷,指画形势,开示众军所从道径往来,分析曲折,昭然可晓。帝曰:“虏在吾目中矣。”

  明旦,遂进军至第一,嚣众大溃。自王莽末,西羌寇边,遂入居塞内,金城属县多为虏有。来歙奏言陇西侵残,非马援莫能定。拜援陇西太守。援乃发步骑三千人,击破先零羌于临洮,斩首数百级,获马牛羊万馀头。守塞诸羌八千馀人诣援降。诸种有数万,屯聚冠钞,拒浩亹隘。援与杨武将军马成击之。羌因将其妻子辎重移阻于允吾谷,援乃潜行间道,掩赴其营。羌大惊坏,复远徙唐翼谷中,援复追讨之。羌引精兵聚北山上,援陈军向山,而分遣数百骑绕袭其后,乘夜放火,击鼓叫噪,虏遂大溃,凡斩首千余级。援以兵少,不得穷追,收其谷粮畜产而还。是时,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,涂远多寇,议欲弃之。援上言,破羌以西城多完牢,易可依固,其田土肥壤,灌溉流通。如令羌在湟中,则为害不休,不可弃也。帝然之。于是诏武威太守,令悉还金城客民。归者三千馀口,使各反旧邑。援奏为置长吏,缮城郭,起坞候,开导水田,劝以耕牧,郡中乐业。又遣羌豪杨封譬说塞外羌,皆来和亲。武都参狼羌与塞外诸种为寇,杀长吏。援将四千馀人击之,至氐道县,羌在山上,援军据便地,夺其水草,不与战。羌遂穷困,豪帅数千万户亡出塞,诸种万馀人悉降。于是陇右清静。

  援务开宽信,恩以待下,任吏以职,但总大体而已。宾客故人,日满其门。诸曹时白外事,援辄曰:“此诚椽之任,何足相烦。颇衰老子,使得遨游。若大姓侵小民,黠羌欲旅距,此乃太守事耳。”

  傍县尝有报仇者,吏民惊言羌反,百姓奔入城郭。狄道长诣门,请闭城发兵。援时与宾客饮,大笑曰:“烧虏何敢复犯我?晓狄道长归守寺舍,良怖急者,可床下伏。”

  后稍定,郡中服之。

  援善兵策,帝常言:“伏波论兵,与我意合。”

  每有所谋,未尝不用。交趾女子徵侧及女弟徵贰反,攻没其郡,九真、日南、合浦蛮夷皆应之,寇略岭外六十馀城,侧自立为王。于是玺书拜援伏波将军,以扶乐侯刘隆为副。遂缘海而进,堕山刊道千馀里。军至浪泊上,与贼战,破之,斩首数千级,降者万馀人。援追徵侧等至禁溪,数败之,贼遂散走。斩徵侧、徵贰,传首洛阳。封援为新息侯。将楼船大小二千馀艘,战士二万馀人,进击九真贼徵侧馀党都阳等,自无功至居风,斩获五千馀人,峤南悉平。初,援军还,平陵人孟冀,名有计谋,于坐贺援。援谓之曰:“吾望子有善言,反同众人邪?方今匈奴、乌桓尚扰北边,欲自请击之。男儿要当死于边野,以马革裹尸还葬耳,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?”

  冀曰:“谅为烈士,当如此矣。”

  武威将军刘尚击武陵五溪蛮夷,深入,军没。援因复请行。时年六十二,帝愍其老,未许之。援自请曰:“臣尚能被甲上马。”

  帝令试之。援据鞍顾盼,以示可用。帝笑曰:“矍铄哉是翁也!”

  遂遣援率耿舒等,将十二郡募士及弛刑四万馀人征五溪。援夜谓友人谒者杜愔曰:“吾受厚恩,年迫馀日索,常恐不得死国事,今获所愿。”

  军至临乡,遇贼攻县,援迎击,破之,斩获二千馀人,皆散走入竹林中。初,军次下隽,有两道可入,从壶头则路近而水崄,从充则涂夷而运远,帝初以为疑。及军至,耿舒欲从充道,援以为弃日费粮,不如进壶头,扼其喉咽,充贼自破。以事上之,帝从援策。进营壶头。贼乘高守隘,水疾,船不得上。会暑甚,士卒多疫死,援亦中病,遂困,乃穿岸为室,以避炎气。贼每升险鼓噪,援辄曳足以观之,左右哀其壮意,莫不为之流涕。

  耿舒与兄好时侯弇书曰:“前舒上书当先击充,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,军人数万争欲先奋。今壶头竟不得进,大众怫郁行死,诚可痛惜。前到临乡,贼无故自致,若夜击之,即可殄灭。伏波类西域贾胡,到一处辄止,以是失利。今果疾疫,皆如舒言。”

  弇得书,奏之。帝乃使虎贲中郎将梁松乘驿责问援,因代监军。会援病卒,松遂因事陷之。帝大怒,追收援新息侯印绶。

  ***

  孙子曰:“亲而离之。”援陈祸福以离嚣支党。

  又曰:“计险厄远近,上将之道。”

  援聚米为山谷,而汉帝谓“虏在吾目中”。

  又曰:“绝山依谷。”援据水草而羌困败。

  又曰:“攻其所不戒。”援陈军向山而绕袭其后。

  又曰:“涂有所不由。”援从壶头而军不利是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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