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干宝·晋纪总论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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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干令升 史臣曰: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硕量,应运而仕。 值魏太祖创基之初,筹画军国,嘉谋屡中。 遂服舆轸,驱驰三世。 性深阻有如城府,而能宽绰以容纳;行任数以御物,而知人善采拔。 故贤愚咸怀,小大毕力。 尔乃取邓艾於农隙,引州泰於行役,委以文武,各善其事。 故能西禽孟达,东举公孙渊。 内夷曹爽,外袭王陵。 神略独断,征伐四克。 维御群后,大权在己。 屡拒诸葛亮节制之兵,而东支吴人辅车之势。 世宗承基,太祖继业。 军旅屡动,边鄙无亏,於是百姓与能,大象始构矣。 玄、丰乱内,钦诞寇外。 潜谋虽密,而在几必兆。淮浦再扰,而许洛不震,咸黜异图,用融前烈。 然后推毂钟邓,长驱庸蜀,三关电扫,刘禅入臣,天符人事,於是信矣。 始当非常之礼,终受备物之锡。 名器崇於周公,权制严於伊尹。至於世祖,遂享皇极。 正位居体,重言慎法,仁以厚下,俭以足用。 和而不弛,宽而能断。 故民咏惟新,四海悦劝矣。 聿修祖宗之志,思辑战国之苦,腹心不同,公卿异议,而独纳羊祜之策,以从善为众。 故至於咸宁之末,遂排群议而杖王杜之决。 汛舟三峡,介马桂阳,役不二时,江湘来同。 夷吴蜀之垒垣,通二方之险塞,掩唐虞之旧域,班正朔於八荒。 太康之中,天下书同文,车同轨。 牛马被野,馀粮栖亩,行旅草舍,外闾不闭。 民相遇者如亲,其匮乏者,取资於道路。 故于时有天下无穷人之谚。 虽太平未洽,亦足以明吏奉其法,民乐其生,百代之一时矣。 武皇既崩,山陵未乾。 杨骏被诛,母后废黜。 朝士旧臣夷灭者数十族。寻以二公楚王之变,宗子无维城之助,而阏伯实沈之却岁构。 师尹无具瞻之贵,而颠坠戮辱之祸日有。 至乃易天子以太上之号,而有免官之谣,民不见德,唯乱是闻。 朝为伊周,夕为桀跖。 善恶陷於成败,节誉肋於势利。於是轻薄干纪之士,役奸智以投之,如夜虫之赴火。 内外混淆,庶官失才,名实反错,天网解纽。 国政迭移於乱人,禁兵外散於四方,方岳无钧石之镇,关门无结草之固。 李辰、石冰,倾之於荆扬,刘渊、王弥、挠之於青冀,二十馀年,而河洛为墟。戎羯称制,二帝失尊,山陵无所。 何哉?树立失权,讬付非才,四维不张,而苟且之政多也。 夫作法於治,其弊犹乱。作法於乱,谁能救之? 故于时天下非暂弱也,军旅非无素也。彼刘渊者,离石之将兵都尉;王弥者,青州之散吏也。 盖皆弓马之士,驱走之人,凡庸之才,非有吴先主诸葛孔明之能也;新起之寇,乌合之众,非吴蜀之敌也;脱耒为兵,裂裳为旗,非战国之器也;自下逆上,非邻国之势也。然而成败异效,扰天下如驱群羊,举二都如拾遗。 将相侯王,连头受戮,乞为奴仆而犹不获。 后嫔妃主,虏辱於戎卒,岂不哀哉! 夫天下,大器也;群生,重畜也。 爱恶相攻,利害相夺,其势常也;若稷水于防,燎火於原,未尝暂静也。 器大者,不可以小道治,势动者,不可以争竞扰,古先哲王,知其然也。是以扞其大患,而不有其功,御其大灾,而不尸其利。 百姓皆知上德之生已,而不谓浚己以生也。 是以感而应之,悦而归之,如晨风之郁北林,龙鱼之趣渊泽也。 顺乎天而享其运,应乎人而和其义,然后设礼文以治之,断刑罚以威之,谨好恶以示之,审祸福以喻之。 求明察以官之,笃慈爱以固之。故众知向方,皆乐其生而哀其死,悦其教而安其俗。 君子勤礼,小人尽力,廉耽笃於家闾,邪僻销於胸怀。 故其民有见危以授命,而不求生以害义。 又况可奋臂大呼,聚之以干纪作乱之事乎? 基广则难倾,根深则难拔。 理节则不乱,胶结则不迁,是以昔之有天下者,所以长久也。夫岂无僻主,赖道德典刑,以维持之也。 故延陵季子听乐,以知诸侯存亡之数,短长之期者。盖民情风教,国家安危之本也。 昔周之兴也,后稷生於姜嫄,而天命昭显,文武之功,起於后稷。 故其《诗》曰:"思文后稷,克配彼天。"又曰:"立我蒸民,莫匪尔极。"又曰:实颖实栗,即有邰家室。 至于公刘,遭狄人之乱,去邰之豳,身服厥劳。故其诗曰:乃裹餱粮,于橐干囊。"陟则在巘,复降在原,以处其民。"以至于太王,为戎翟所逼,而不忍百姓之命,杖策而去之。 故其《诗》曰:来朝走马,帅西水浒,至于岐下。 周民从而思之,曰:仁人不可失也。故从之如归市。 居之一年成邑,二年成都,三年五倍其初。 每劳来而安集之。 故其《诗》曰:乃慰乃止,乃左乃右,乃疆乃理,乃宣乃亩。 以至于王季,能貊其德音。 故其《诗》曰:克明克类,克长克君,载锡之光。 至于文王,备修旧德,而惟新其命。 故其《诗》曰:惟此文王,小心翼翼,昭事上帝,聿怀多福。 由此观之,周家世积忠厚,仁及草木,内睦九族,外尊事黄耇,养老乞言,以成其福禄者也。 而其妃后,躬行四教,尊敬师傅,服汗濯之衣,脩烦辱之事,化天下以妇道。 故其《诗》曰: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,以御于家邦。 是以汉滨之女,守洁白之志,中林之士,有纯一之德。 故曰:文武自《天保》以上治内,《采薇》以下治外,始於忧勤,终於逸乐。 於是天下三分有二,犹以服事殷,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,犹曰天命未至。 以三圣之智,伐独夫之纣,犹正其名教曰:逆取顺守,保大定功,安民和众。 犹著《大武》之容,曰:未尽善也。 及周公遭变,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,致王业之艰难者,则皆农夫女工衣食之事也。 故自后稷之始基静民,十五王而文始平之,十六王而武始居之,十八王而康克安之。 故其积基树本,经纬礼俗,节理人情,恤隐民事,如此之缠绵也。 爰及上代,虽文质异时,功业不同,及其安民立政者,其揆一也。 今晋之兴也,功烈於百王,事捷於三代,盖有为以为之矣。 宣景遭多难之时,务伐英雄,诛庶桀以便事。 不及脩公刘太王之仁也。受遗辅政,屡遇废置,故齐王不明,不获思庸於亳;高贵冲人,不得复子明辟,二祖逼禅代之期,不暇待叁分八百之会也。 是其创基立本,异於先代者也。 又加之以朝寡纯德之士,乡乏不二之老,风俗淫僻,耻尚失所,学者以《庄》《老》为宗,而黜《六经》;谈者以虚薄为辩,而贱名俭;行身者以放浊为通,而狭节信;进仕者以苟得为贵,而鄙居正;当官者以望空为高,而笑勤恪。 是以目三公以萧杌之称,标上议以虚谈之名,刘颂屡言治道。傅咸每纠邪正,皆谓之俗吏。 其倚杖虚旷,依阿无心者,皆名重海内。若夫文王日昊不暇食,仲山甫夙夜匪懈者,盖共嗤点以为灰尘,而相诟疾矣。 由是毁誉乱於善恶之实,情慝奔於货欲之途,选者为人择官,官者为身择利,而秉钧当轴之士,身兼官以十数。 大极其尊,小录其要,机事之失,十恒八九。 而世族贵戚之子弟,陵迈超越,不拘资次,悠悠风尘,皆奔竞之士,列官千百,无让贤之举。 子真著《崇让》,而莫之省。 子雅制九班,而不得用;长虞数直笔,而不能纠。 其妇女庄栉织衽,皆取成於婢仆,未尝知女工丝枲之业,中馈酒食之事也。 先时而婚,任情而动,故皆不耻淫逸之过,不拘妒忌之恶,有逆于舅姑,有反易刚柔,有杀戮妾媵,有黩乱上下。 父兄弗之罪也,天下莫之非也。又况责之闻四教於古,修贞顺於今,以辅佐君子者哉! 礼法刑政,於此大坏,如室斯构,而去其凿契,如水斯积,而决其隄防;如火斯畜,而离其薪燎也。国之将亡,本必先颠,其此之谓乎! 故观阮籍之行,而觉礼教崩弛之所由;察庚纯贾充之事,而见师尹之多僻。 考平吴之功,知将帅之不让。 思郭钦之谋,而悟戎狄之有衅。 览傅玄刘毅之言,而得百官之邪。 核傅咸之奏,《钱神》之论,而睹宠赂之彰。 民风国势如此,虽以中庸之才,守文之主治之。 辛有必见之於祭祀,季札必得之於声乐,范燮必为之请死,贾谊必为之痛哭。 又况我惠帝以荡荡之德临之哉! 故贾后肆虐於六宫,韩午助乱於外内,其所由来者渐矣,岂特系一妇人之恶乎? 怀帝承乱之后得位,羁於彊臣。 愍帝奔播之后,徒厕其虚名。 天下之政,既已去矣,非命世之雄,不能取之矣。 然怀帝初载,嘉禾生于南昌。 望气者又云豫章有天子气,及国家多难,宗室迭兴,以愍怀之正,淮南之壮,成都之功,长沙之权,皆卒於倾覆。 而怀帝以豫章王登天位,刘向之谶云,灭亡之后,有少如水名者得之,起事者据秦川,西南乃得其朋。案愍帝,盖秦王之子也,得位於长安。长安,固秦地也。 而西以南阳王为右丞相,东以琅邪王为左丞相。 上讳业,故改邺为临漳。漳,水名也,由此推之,亦有徵祥,而皇极不建,祸辱及身。 岂上帝临我,而贰其心。 将由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者乎?淳耀之烈未渝,故大命重集于中宗元皇帝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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