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总集 > 全唐文 | 上页 下页
五六三


  § 河中府法曹張君墓碣銘

  有女奴抱嬰兒來,致其主夫人之語曰:「妾,張圓之妻劉也。妾夫常語妾云:『吾常獲私於夫子。』且曰:『夫子天下之名能文辭者,凡所言必傳世行後。』今妾不幸,夫逢盜死途中,將以日月葬。妾重哀其生志不就,恐死遂沈泯,敢以其稚子汴見先生,將錫之銘,是其死不為辱,而名永長存,所以蓋覆其遺允子若孫。且死萬一能有知,將不掉其不幸於土中矣!」又曰:「妾夫在嶺南時,嘗疾病,泣語曰:『吾誌非不如古人,吾才豈不如今人?而至於是,而死於是耶!若爾吾哀,必求夫子銘,是爾與吾不朽也。』」愈既哭弔辭,遂敘次其族世名字事始終而銘曰:

  君字直之。祖讓,父孝新,皆為官汴、宋間。君嘗讀書,為文辭有氣;有吏才,嘗感激次自奮拔,樹功名以見世。初,舉進士,再不第,因去,事宣武軍節度使,得官至監塚御史。坐事貶嶺南,再遷至河中府法曹參軍,攝虞鄉令。有能名,進攝河東令。又有名,遂署河東從事,絳州闕刺史,攝絳州事,能聞朝廷。元和四年秋,有事適東方,既還,八月壬辰,死於汴城西雙丘,年四十有七。明年一月日,葬河南偃師。妻彭城人,世有衣冠。祖好順,泗州刺史;父泳,卒蘄州別駕。女四人,男一人,嬰兒汴也。是勺銘。

  § 清河郡公房公墓碣銘

  公諱啟,字某,河南人,其大王父融,王父琯,仍父子為宰相:融相天後,事遠不大傳;琯相元宗、肅宗,處艱難中,與道進退,薨贈太尉,流聲於茲。父乘,仕至秘書少監,贈大子詹事。

  公胚胎前光生長食息,不離典訓之內,目擩耳染,不學以能。始為鳳翔府參軍,尚少,人吏迎觀望見,咸曰:「真房太尉家子孫也。」不敢弄以事。轉同州澄城丞,益自飾理,同官憚伏。衛晏使嶺南黜陟,求佐得公,擢摘良奸,南土大喜。還,進昭應主簿。裴胄領湖南,表公為佐,拜監察御史,部無遺事。胄遷江西,又以節鎮江陵,公一隨遷佐胄,累功進至刑部員外郎,賜五品服,副胄使事為上介。上聞其名,征拜虞部員外,在省籍籍。遷萬年令,果辯憿絕。

  貞元末,王叔文用事,材公之為,舉以為容州經略使,拜御史中丞,服佩視三品,管有嶺外十三州之地。林蠻洞蜒,守條死要,不相漁劫;稅節賦時,公私有餘。削衣貶食,不立資遺,以班親舊朋友為義。在容九年,遷領桂州,封清河郡公,食邑三千戶。

  中人使授命書,應待失禮,客主違言,征貳太仆。未至,貶虔州長史,而坐使者。以疾卒官,年五十九。其子越,能輯父事無失,謹謹致孝。既葬,碣墓請銘。銘曰:

  房氏二相,厥家以聞。條葉被澤,況公其孫。公初為吏,亦以門庇。佐使於南,乃始已致。既辦萬年,命屏容服。功緒卓殊,氓獠循業。維不順隨,失署亡資。非公之怨,銘以著之。

  § 柳子厚墓誌銘

  子厚諱宗元。七世祖慶,為拓跋魏侍中,封濟陰公。曾伯祖奭為唐宰相,與褚遂良、韓瑗俱得罪武后,死高宗朝。皇考諱鎮,以事母棄太常博士,求為縣令江南,其後以不能媚權貴,失御史,權貴人死,乃復拜侍御史。號為剛直,所與遊皆當世名人。

  子厚少精敏,無不通達,逮其父時,雖少年,已自成人,能取進士第,嶄然見頭角;眾謂柳氏有子矣。其後以博學宏詞,授集賢殿正字。俊傑廉悍,議論證據今古,出入經史百子,踔厲風發,率常屈其座人;名聲大振,一時皆慕與之交,諸公要人,爭欲令出我門下,交口薦譽之。貞元十九年,由藍田尉拜監察御史。順宗即位,拜禮部員外郎。遇用事者得罪,例出為刺史;未至,又例貶州司馬。居間益自刻苦,務記覽,為詞章泛濫停蓄,為深博無涯涘,而自肆於山水間。元和中,嘗例召至京師,又偕出為刺史,而子厚得柳州。既至,歎曰:「是豈不足為政耶!」因其土俗,為設教禁,州人順賴。其俗以男女質錢,約不時贖,子本相侔,則沒為奴婢。子厚與設方計,悉令贖歸;其尤貧力不能者,令書其傭,足相當,則使歸其質。觀察使下其法於他州,比一歲,免而歸者且千人。衡湘以南為進士者,皆以子厚為師,其經承子厚口講指畫為文詞者,悉有法度可觀。

  其召至京師而復為刺史也,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,當詣播州。子厚泣曰:「播州非人所居,而夢得親在堂,吾不忍夢得之窮,無辭以白其大人;且萬無母子俱往理。」請於朝,將拜疏,願以柳易播,雖重得罪,死不恨。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,夢得於是改刺連州。嗚呼!士窮乃見節義。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悅,酒食遊戲相征逐,詡詡強笑語以相取下,握手出肺肝相示,指天日涕泣,誓生死不相背負,真若可信;一旦臨小利害,僅如毛發比,反眼若不相識,落陷阱不一引手救,反擠之,又下石焉者,皆是也。此宜禽獸夷狄所不忍為,而其人自視以為得計。聞子厚之風,亦可以少愧矣。子厚前時少年,勇於為人,不自貴重顧藉,謂功業可立就,故坐廢退。既退,又無相知有氣力得位者推挽,故卒死於窮裔,材不為世用,道不行於時也。使子厚在臺省時,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馬、刺史時,亦自不斥;斥時有人力能舉之,且必復用不窮。然子厚斥不久,窮不極,雖有出於人,其文學辭章,必不能自力以致必傳於後如今,無疑也。雖使子厚得所願,為將相於一時,以彼易此,孰得孰失,必有能辨之者。

 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,年四十七。以十五年七月十日,歸葬萬年先人墓側。子厚有子男二人:長曰周六,始四歲;季曰周七,子厚卒乃生。女子二人,皆幼。其得歸葬也,費皆出觀察使河東裴君行立。行立有節概,重然諾,與子厚結交,子厚亦為之盡,竟賴其力。葬子厚於萬年之墓者,舅弟盧遵。遵,溥涿人,性謹慎,學問不厭。自子厚之斥,遵從而家焉,逮其死不去。既往葬子厚,又將經紀其家,庶幾有始終者。銘曰:

  是惟子厚之室,既固既安,以利其嗣人。

  § 昭武校尉守左金吾衛將軍李公墓誌銘

  公諱道古,字某,曹成王子。其先王明,以太宗子王曹,絕輒復封,五世而至成王。成王諱皋,有功建中、貞元間,以多才能、能行賞誅為名。至今追數當時內外文武大臣,成王必在其間。

  公以進士舉及第,獻《文輿》三十卷,拜校書郎集賢學士,四遷至宗正丞。憲宗即位,選擢宗室,遷尚書司門員外郎,以選為利隨唐睦州刺史,遷少宗正。元和九年,以御史中丞持節鎮黔中。十一年來朝,遷鎮鄂州,以鄂嶽道兵會平淮西,以功加御史大夫。十三年,征拜宗正,轉左金吾。上即位,以先朝時嚐信佞人柳泌能燒水銀為不死藥薦之,泌以故起閭閻氓為刺史,不效,貶循州司馬。其年九月三日,以疾卒於貶所,年五十三。長慶元年詔曰:左降而死者,還其官以葬。遂以其年某月日,葬於東都某縣。

  公三娶:元配韋氏諱修,修生子紘,紘為進士學;女貢,嫁崔氏。夫人隋雍州牧鄖公叔裕五世孫,父士佺,蓬山令。次配崔氏諱藥,生綽、紹、館,女會,嫁鄭氏季毗,夫人父昭,嚐為京兆尹。今夫人韋氏,無子,父光憲,光祿卿。其葬用古今禮,以元配韋氏夫人祔,而葬次配崔氏夫人於其域,異墓。公宗室子,生而貴富,能學問,以中科取名,善自傾下,以交豪傑,身死,賣宅以葬。銘曰:

  太支於今,其尚有封。當公弟兄,未續又亡。其遷於南,年及始衰。雖黜不復,而以喪歸。海豐彌彌,萬年於畿。載其始終,以哀表之。

  § 朝散大夫尚書庫部郎中鄭君墓誌銘

  君諱群,字弘之,世為滎陽人。其祖於元魏時有假封襄城公者,子孫因稱以自別。曾祖匡時,晉州霍邑令。祖千尋,彭州九隴丞。父迪,鄂州唐年令,娶河南獨孤氏女,生二子,君其季也。以進土選吏部,考功所試判為上等,授正字,自鄠縣尉拜監察御史,佐鄂嶽使。裴均之為江陵,以殿中侍御史佐其軍,均之征也。遷虞部員外郎。均鎮襄陽,復以君為襄府左司馬刑部員外郎,副其支度使事。均卒,李夷簡代之,因以放職留君。歲餘,拜復州刺史,遷祠部郎中。會衢州無刺史,方選人,君願行,宰相即以君應詔。治衢五年,復入為庫部郎中。行及揚州,遇疾,居月餘,以長慶元年八月二十四日卒,春秋六十。即以其年十一月二十二日,從葬於鄭州廣武原先人之墓次。

  君天性和樂,居家事人,與待交遊,初持一心,未嚐變節、有所緩急曲直薄厚疏數也。不為翕翕熱,亦不為崖岸斬絕之行。俸祿入門,與其所過逢吹笙彈箏,飲酒舞歌,詼調醉呼,連日夜不厭,費盡不復顧問,或分挈以去,一無所愛惜,不為後日毫髮計留也。遇其空無時,客至,請坐相看,或竟日不能設食,客生各自引退,亦不為辭謝。與之遊者,自少及老,未嚐見其顏色有若憂歎者。豈列禦寇、莊周等所謂「近於道者」耶?其治官守身,又極謹慎,不掛於過差。去官而人民思之,身死而親故無所怨議,哭之皆哀,又可尚也。初娶吏部侍郎京兆韋肇女,生二女一男,長女嫁京兆韋詞,次嫁蘭陵蕭瓚。後娶河南少尹趙郡李則女,生一女二男。其餘男二人女四人,皆幼。嗣子退思,韋氏生也。銘曰:

  再鳴以文進塗辟,佐三府治藹厥跡。郎官郡守愈著白,洞然渾樸絕瑕滴。甲子一終返元宅。

  § 朝散大夫越州刺史薛公墓誌銘

  公諱戎,字元夫,其上祖懿為晉安西將軍,實始居河東。公之四世祖嗣汾陰公諱德儒,為隋襄城郡書佐以卒。襄城有子二人皆貴,其後皆蕃以大,而其季尤盛,官至邠州刺史。邠州諱寶胤,有子九人,皆有名位,其最季諱縑,為河南令以卒。河南有子四人,其長諱同,卒官湖州長史,贈刑部尚書。尚書娶吳郡陸景融女,有子五人,皆有名跡,其達者四人。公於倫次為中子,仁孝慈愛,忠厚而好學,不應征舉,沈浮閭巷間,不以事自累為貴。常州刺史李衡遷江西觀察使,曰: 「州客至多,莫賢元夫,吾得與之俱,足矣。」即署公府中職,公不辭讓,年四十餘,始脫褐衣為吏。衡遷給事中,齊映自桂州以故相代衡為江西,公因留佐映治。映卒,湖南使李巽、福建使柳冕交表奏公自佐,詔以公與冕。在冕府累遷殿中侍御史。冕使公攝泉州,冕文書所條下有不可者,公輒正之。冕惡其異於己,懷之未發也。遇馬總以鄭滑府佐忤中貴人,貶為泉州別駕,冕意欲除總,附上意為事,使公案置其罪。公歎曰:「公乃以是待我,我始不願仕者,正為此耳。」不許。冕遂大怒,囚公於浮屠寺,而致總獄,事聞遠近。值冕亦病且死,不得已,俱釋之。冕死,後使至,奏公自副,又副使事於浙東府,轉侍御史。元和四年,征拜尚書刑部員外郎,遷河南令,曆衢、湖、常三州刺史,所至以廉直寬大為稱,朝廷嘉之。某年,拜越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浙東觀察使。至則悉除去煩弊,儉出薄入,以致和富。部刺史得自為治,無所牽制,四境之內,竟歲無一事。公篤於恩義,盡用其祿以周親舊之急,有餘,頒施之內外,親無疏遠,皆家歸之。

  疾病去官,長慶元年九月庚申,至於蘇州以卒。春秋七十五。奏至,天子為之罷朝,贈左散騎常侍,使臨吊祭之。士大夫多相吊者。以其年十一月庚申,葬於河南偃師先人之兆次,以韋氏夫人祔。公凡再娶,先夫人京兆韋氏,後夫人趙郡李氏,皆先卒。子男二人:曰沂,曰洽。長生九歲而幼七歲矣。女四人,皆已嫁。愈既與公諸昆弟善,又嚐代公令河南,公之葬也,故公弟集賢殿學士尚書刑部詩郎放屬予以銘。其文曰:

  薛氏近世,莫盛公門。公倫五人,威有顯聞。公之初誌,不以事累。僶俛以隨,亦貴於位。無怨無惡,中以自寶。不能百年,曷足謂壽。公宜有後,有二稚子。其佑成之,公食廟祀。

  § 楚國夫人墓誌銘

  楚國夫人姓翟氏,故檢校御史大夫宋州刺史良佐之女,今司徒兼中書令許國公之妻,前鄜坊節度使散騎常待兼御史大夫公武之母。夫人在家,以孝友聰明為父母所偏愛。選所宜歸,以適韓氏。韓氏族大且貴,又太尉劉公甥,內外尊顯。夫人入門,上下莫不讚賀。事皇姑齊國太夫人,肅恭誠至,奉養不怠。皇姑以夫人能盡婦道,稱之六親。其事夫,義以順;其教子,愛以公。司徒公曰:「我之能守貴富不危溢者,楚國有助焉耳。」大夫領梁偏師,卒就蔡功,受節居藩,為邦家令人,父母之教然也。夫人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一日,薨於鄜之公府,春秋若干。大夫委節去位,奉喪以居東都。詔起之,辭以羸毀,不任即命。又加喻勉,固不變。天子嗟歎之。長慶二年三月某日,葬夫人於洛陽北山。夫人生二子:長曰肅元,為太子司議郎以卒,贈尚書主客郎中;其次大夫公武也。銘曰:

  翟氏之先,蓋出宗周。璜顯於魏,以佐文侯。高陵相漢,義以家酬。遷於南陽,始自郎苗。逮魏晉宋,代不絕史。以至夫人,太守之子。司徒之妻,大夫之母。公居河東,子在鄜峙。為王屏翰,有壤千里。公曰姑止,以承我祀。子曰母兮,莫我撫已。文駟雕軒,往來有煒。莫尊於母,莫榮於妻。從古迄今,孰盛與夷。用昭厥裔,篆此銘詩。

  § 國子司業竇公墓誌銘

  國子司業竇公,諱牟,字某。六代祖敬遠,嚐封西河公。大父同昌司馬,比四代仍襲爵名。同昌諱胤,生皇考諱叔向,官至左拾遺溧水令,贈工部尚書。尚書於大曆初名能為詩文。及公為文,亦最長於詩。孝謹厚重,舉進士登第。佐六府五公,八遷至檢校虞部郎中。元和五年,真拜尚書虞部郎中,轉洛陽令都宮郎中澤州刺史,以至司業。年七十四,長慶二年二月丙寅,以疾卒。其年八月某日,葬河南偃師先公尚書之兆次。

  初,公善事繼母,家居未出,學問於江東,尚幼也;名聲詞章,行於京師,人遲其至。及公就進士,且試,其輩皆曰:「莫先竇生。」於時,公舅袁高為給事中,方有重名,愛且賢公,然實未嚐以幹有司。公一舉成名而東,遇其黨,必曰:「非我之才,維吾舅之私。」其佐昭義軍也,遇其將死,公權代領,以定其危。後將盧從史重公不遣,奏進官職。公視從史益驕不遜,偽疾經年,輿歸東都。從史卒敗死。公不以覺微避去為賢告人。公始佐崔大夫縱留守東都,後佐留守司徒餘慶,曆六府五公,文武細粗不同,自始及終,於公無所悔望有彼此言者。六府從事幾且百人,有願奸、易險、賢不肖不同,公一接以和與信,卒莫與公有怨嫌者。其為郎官令守,慎法寬惠不刻;教誨於國學也,嚴以有禮,扶善遏過,益明上下之分,以躬先之,恂恂愷梯,得師之道。

  公一兄三弟:常、群、癢、鞏。常,進士,水部員外郎朗夔江撫四州刺史;群,以處士征,自吏部郎中拜御史中丞,出帥黔容以卒;庠,三佐大府,自奉先令為登州刺史;鞏,亦進士,以御史佐淄青府:皆有才名。公子三人:長曰周餘,好善學文,能謹謹致孝,述父之誌,曲而不黷;次曰某,曰某,皆以進士貢。女子三人。

  愈少公十九歲,以童子得見,於今四十年。始以師視公,而終以兄事焉。公待我一以朋友,不以幼壯先後致異。公可謂篤厚文行君子矣。其銘曰:

  後緡竇逃閔腹子,夏以再家竇為氏。聖愕旋河犢引比,相嬰撥漢納孔軌。後去觀津,而家平陵。遙遙厥緒,夫子是承。我敬其人,我懷其德。作詩孔哀,質於幽刻。

  § 正議大夫尚書左丞孔公墓誌銘

  孔子之後三十八世,有孫曰戣,字君嚴,事唐為尚書左丞。年七十三,三上書去官,天子以為禮部尚書,祿之終身,而不敢煩以政。吏部侍郎韓愈常賢其能,謂曰:「公尚壯,上三留,奚去之果?」曰:「吾敢要君?吾年至,一宜去;吾為左丞,不能進退郎官,惟相之為,二宜去。」愈又曰:「古之老於鄉者,將自佚,非自苦:閭井田宅具在,親戚之不仕與倦而歸者,不在東阡在北陌,可杖履來往也。令異於是,公誰與居?且公雖貴而無留資,何恃而歸?」曰:「吾負二宜去,尚奚顧子言?」愈麵歎曰:「公於是乎賢遠於人!」明日奏疏曰:「臣與孔戣同在南省,數與相見。戣為人守節清苦,論議正平,年才七十,筋力耳目,未嚐衰老,憂國忘家,用意至到。如戣輩在朝不過三數人,陛下不宜苟順其求,不留自助也。」不報。明年,長慶四年正月己未,公年七十四,告薨於家,贈兵部尚書。

  公始以進士佐三府,官至殿中侍御史。元和元年,以大理正征,累遷江州刺史諫議大夫。事有害於正者,無所不言。加皇太子侍讀,改給事中,言京兆尹阿縱罪人,詔奪京兆尹三月之俸。權知尚書右丞,明年,拜右丞,改華州刺史。明州歲貢海蟲、淡菜、蛤蚶可食之屬,自海抵京師,道路水陸,遞夫積功,歲為四十三萬六千人,奏疏罷之。下邦令笞外案小兒,係御史獄,公上疏理之。詔釋下邽令,而以華州刺史為大理卿。十二年自國子祭酒拜御史大夫嶺南節度等使。約以取足境內。諸州負錢至二百萬,悉放不收。蕃舶之至泊步,有下碇之稅,始至有閱貨之燕,犀珠磊落,賄及仆隸,公皆罷之。絕海之商,有死於吾地者,官藏其貨,滿三月,無妻子之請者,盡沒有之。公曰:「海道以年計往復,何月之拘?苟有驗者,悉推與之,無算遠近。」厚守宰俸而嚴其法。嶺南以口為貨,其荒阻處,父子相縛為奴,公一禁之。有隨公吏得無名兒,蓄不言官;有訟者,公召殺之。山谷諸黃,世自聚為豪,觀吏厚薄緩急,或叛或從。容桂二管利其虜掠,請合兵討之,冀一有功,有所指取。當是時,天子以武定淮西、河南北,用事者以破諸黃為類,向意助之。公屢言遠人急之則惜性命,相屯聚為寇,緩之則自相怨恨而散,此禽獸耳;但可自計利害,不足與論是非。天子入先言,遂斂兵江西嶽鄂湖南嶺南,會容桂之吏以討之,被霧露毒,相枕藉死,百無一二還。安南乘勢殺都護李象古,桂將裴行立、容將楊旻皆無功,數月自死。嶺南囂然。祠部歲下廣州祭南海廟,廟入海口,為州者皆憚之,不自奉事,常稱疾,命從事自代,惟公歲常自行。官吏刻石,為詩美之。

  十五年,遷尚書吏部侍郎。公之北歸,不載南物,奴婢之籍,不增一人。長慶元年改右散騎常侍,二年而為尚書左丞。曾祖諱務本,滄州東光令。祖諱如珪,海州司戶參軍,贈尚書工部郎中。皇考諱岑父,秘書省著作佐郎,贈尚書左仆射。公夫人京兆韋氏,父種,大理評事。有四子:長曰溫質,四門博士;遵孺、遵憲、溫裕,皆明經。女子長嫁中書舍人平陽路隋,其季者幼。公之昆弟五人:載、勘、戢、戳。公於次為第二。公之薨,自湖南入為少府監。其年八月甲申,戢與公子葬公於河南河陰廣武原先公仆射墓之左。銘曰:

  孔氏卅八,吾見其孫。白而長身,寡笑與言。其尚類也,莫與之倫。德則多有,請考於文。

  § 江南西道觀察使贈左散騎常侍太原王公墓誌銘

  公諱仲舒,字宏中。少孤,奉其母居江南,遊學有名。貞元十年,以賢良方正拜左拾遺,改右補闕,禮部、考功、史部三員外郎。貶連州司戶參軍,夔州司馬。佐江陵使,改祠部員外郎,復除吏部員外郎,遷職方郎中知制誥。出為峽州刺史,遷廬州,未至,丁母憂。服闋,改婺州、蘇州刺史。

  徵拜中書舍人,既至,謂人曰:「吾老,不樂與少年治文書。得一道,有地六七郡,為之三年,貧可富,亂可治,身安功立,無愧於國家可也。」日日語人。丞相聞,問,語驗,即除江南西道觀察使兼御史中丞。至則奏罷榷酒錢九千萬,以其利與民;又罷軍吏官債五千萬,悉焚簿文書;又出庫錢二千萬,以丐貧民遭旱不能供稅者;禁浮屠及老子為,僧、道士不得於吾界內因山野立浮屠老子象,以其逛丐漁利,奪編人之產。在官四年,數其蓄積,錢餘於庫,米餘於廩。朝廷選公卿於外,將徵以為左丞,吏部已用薛尚書代之矣。長慶三年十一月十七日,未命而薨,年六十二。天子為之罷朝,贈左散騎常侍。遠近相吊。以四年二月某日,葬於河南某縣先塋之側。

  公之為拾遺,朝退,天子謂宰相曰:「第幾人非王某耶?」是時公方與陽城更疏論裴延齡詐妄,士大夫重之。為考功吏部郎也,下莫敢有欺犯之者。非其人,雖與同列,未嘗比數收拾,故遭讒而貶。在制誥,盡力直友人之屈,不以權臣為意,又被讒而出。元和初,婺州大旱,人餓死,戶口亡十七八,公居五年,完富如初。案劾群吏,奏其贓罪,州部清整,加賜金紫。其在蘇州,治稱第一。公所至輒先求人利害廢置所宜,閉閣草奏,又具為科條,與人吏約。事備,一旦張下,民無不抃叫喜悅;或初若小煩,旬歲皆稱其便。公所為文章無世俗氣,其所樹立,殆不可學。

  曾祖諱元柬,比部員外郎。祖諱景肅,丹陽太守。考諱政,襄鄧等州防禦使鄂州采訪使,贈工部尚書。公先妣渤海李氏,贈渤海郡太君。公娶其舅女,有子男七人:初、哲、貞、宏、泰、復、洄。初,進士及第;哲,文學俱善;其餘幼也。長女婿劉仁師,高陵令;次女婿李行修,尚書刑部員外郎。銘曰:

  氣銳而堅,又剛以嚴,哲人之常。愛人盡己,不倦以止,乃吏之方。與其友處,順若婦女,何德之光。墓其有石,我最其績,萬世之藏。

  § 殿中少監馬君墓誌

  君諱繼祖,司徒贈太師北平莊武王之孫,少府監贈太子少傅諱暢之子。生四歲,以門功拜太子舍人。積三十四年,五轉而至殿中少監,年三十七以卒。有男八人,女二人。

  始余初冠,應進士貢在京師,窮不自存,以故人稚弟拜北平王於馬前,王問而憐之,因得見於安邑里第。王軫其寒饑,賜食與衣。召二子使為之主,其季遇我特厚,少府監贈太子少傅者也。姆抱幼子立側,眉眼如畫,髮漆黑,肌肉玉雪可念,殿中君也。當是時,見王於北亭,猶高山深林巨谷,龍虎變化不測,傑魁人也。退見少傅,翠竹碧梧,鸞鵠停峙,能守其業者也。幼子娟好靜秀,瑤環瑜珥,蘭茁其芽,稱其家兒也。後四五年,吾成進士,去而東遊,哭北平王於客舍。後十五六年,吾為尚書都官郎,分司東都,而分府少傅卒,哭之。又十餘年,至今,哭少監焉。嗚呼!吾未耋老,自始至今,未四十年,而哭其祖子孫三世,於人世何如也!人欲久不死,而觀居此世者,何也?

  § 南陽樊紹述墓誌銘

  樊紹述既卒,且葬,愈將銘之,從其家求書,得書號《魁紀公》者三十卷,曰《樊子》者又三十卷,《春秋集傳》十五卷,表、箋、狀、策、書、序、傳、記、紀、誌、說、論、今文、讚、銘,凡二百九十一篇,道路所遇及器物門裏雜銘二百二十,賦十,詩七百一十九。曰:多矣哉!古未嚐有也。然而必出於己,不襲蹈前人一言一句,又何其難也!必出入仁義,其富若生蓄,萬物畢具,海含地負,放恣橫從,無所統紀。然而不煩於繩削而自合也。嗚呼!紹述於斯術,其可謂至於斯極者矣。

  生而其家富貴,長而不有其藏一錢。妻子告不足,顧且笑曰:「我道蓋是也。」皆應曰:「然。」無不意滿。嚐以金部郎中告哀南方,還言某師不治,罷之,以此出為綿州刺史。一年,征拜左司郎中,又出刺絳州。綿絳之人,至今皆曰:「於我有德。」以為諫議大夫,命且下,遂病以卒,年若干。

  紹述諱宗師。父諱澤,嚐帥襄陽、江陵,官至右仆射,贈某官。祖某官,諱泳。自祖及紹述三世,皆以軍謀堪將帥策上第以進。紹述無所不學,於辭於聲,天得也,在眾若無能者。嚐與觀樂,問曰:「何如?」曰:「後當然。」已而果然。銘曰:

  惟古於詞必己出,降而不能乃剽賊。後皆指前公相襲,從漢迄今用一律。寥寥久哉莫覺屬,神徂聖伏道絕塞。既極乃通發紹述,文從字順各識職。有欲求之此其躅。

  § 中大夫陝府左司馬李公墓誌銘

  公諱郱,字某,雍王繪之後,王孫道明,唐初以屬封淮陽王,又追王其祖父,曰雍王、長平王。淮陽王生景融,景融親益疏,不王;生務該,務該生思一,思一生岌。比四世,官不過縣令州佐,然益讀書為行,為士大夫家。

  岌為蜀州晉原尉,生公,未晬以卒,無家,母抱置之姑氏以去,姑憐而食之。至五六歲,自問知本末,因不復與群兒戲,常默默獨處,曰:「吾獨無父母,不力學問自立,不名為人!」年十四五,能間記《論語》《尚書》《毛詩》《左氏》《文選》,凡百餘萬言,凜然殊異,姑氏子弟莫敢為敵。浸傳之聞諸父,諸父泣曰:「吾兄尚有子耶?」迎歸而坐門之,應對橫從無難。諸父悲喜,顧語群子弟曰:「吾為汝得師。」於是縱學無不觀。

  以朝邑員外尉選,魯公真卿第其所試文上等,擢為同官正尉,曰:「文如李尉,乃可望此。」其後比以書判拔萃,選為萬年尉,為華州錄事參軍。爭事於刺史,去官,為陸渾令。河南尹鄭餘慶薦之朝,拜南鄭令。尹家奴以書抵縣請事,公走府出其書,投之尹前。尹慚其庭中人曰:「令辱我,令辱我!」且曰:「令退!」遂怨之。拾掇三年,無所得。拜宗正丞。宰相以文理白為資州刺史,公喜曰:「吾將有為也!」讒宰相者言之上曰:「是與其故,故得用。」改拜陝府左司馬,公又喜曰:「是官無所職,吾其不以吏事受責死矣!」長慶元年正月丙辰,以疾卒,春秋七十三。

  公內外行完,潔白奮厲,再成有家,士大夫談之。夫人博陵崔氏,朝邑令友之之女,其曾伯父玄暐,有功中宗時。夫人高明,遇子婦有節法,進見侍側肅如也。七男三女:邠為澄城主簿;其嫡激,鄜城令;放,芮城尉;漢,監察御史;滻、滉、潘,皆進士。及公之存,內外孫十有五人。五月庚申,葬華陰縣東若干裏。漢,韓氏婿也。故予與為銘。其詞曰:

  愈下而微,既極復飛,其自公始。公多孫子,將復廟祀。


梦远书城(guxuo.com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