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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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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 與右司趙員外書 羊舌大夫謂鬷明曰:「子不言,吾幾失子矣。」仲尼又云:「言而無文,行之不遠。」『則知士不得不言,言不得不文。然言之不失,行之能遠,在員外也,不在不佞。至於心與時事,固不可不奉達,員外亦當一一詳悉,無脫略也。 觀東人之後,十歲讀書,十六能文。不止能文,亦有壯心。及茲弱冠,頗覽古今,輒不自量,謂以可取天下之名,遂以去歲三月,賓來咸陽。一之日舍逆旅主人,仰見帝居,雙闕入天,顧身仿佯,若遊塵止於五嶽之高。二之日持無似之文,幹有名者數公,望其刮目以鑒真,作致身之椎輪,客去門掩,然以寂寥無言。三之日飛廉始春,春官解褐,試士於司存,觀亦捧手蹀足,而淈其不群於伍。四之日灼有明文,曰「我采不渝,爾則懷瑉,」既如是矣,則有故舊者,置酒一榼而歡飲之,以得失相安。然常人有情,亦不免悵焉。由是天球減價而喪色,鏌鋣不寶而奪銳。減價者卻委以櫝中,不寶者未倚於天外。 側聞員外好人有奇者,故緘二物以代謁。斯二物者,非好奇君子則不足以為托,然猶慮其未甚悅,故復重述耳。今之人學文一變訛俗,始於宋員外而下及嚴秘書、皇甫拾遺。世人不以為經,呀呷盛稱,可歎乎!然世人之庸,而擬議於數公,其猶人與牛馬也。以觀視數公,則皆師延之餘音,況能愛世人之蠅蚊乎?夫能以觀之文言於世人,得非會群聾而鼓五音,曷知其由來哉?方今座主,五百年之間出者,觀三千里之賤士耳,座主有至公,而觀無聞焉。非觀獨恥之,而員外恥之。何者?使誠無可聞,而至有聞,欲速之過也;使有可聞,蔽賢之過也。員外必澄神洗機而鏡其是非,無黨欲速與蔽賢,二者之理,謹留短書於宅,並詩三十首,尋拜高風,以聆員外之玉音。觀幸甚。 § 與房武支使書 支使職佐方麵,公才絕倫,其分所部來督屬郡,必以舊二千石將去。新股肱守未至,而應慮編黎失業,欺吏得伺便,是以中司據案輟食,賈支使餘男,俾威之德之。支使下車,人以之安。奸心欲萌者,若烈風卷危葉;惸獨無告者,譬枯轍沃膏雨。闔境不擾,殆將晏如。問公之秩,則屈於馮郎;觀公之政,則優於杜母。然儻翼一舉,誰能料其高下哉? 觀靜居養晦,束發初冠,累受郡薦,不隨計偕,直以無親於權右,寡譽於鄉曲。陸行闕徒禦,長邁匱資用,每西顧而笑,知難入身,徘徊斂歌,罔自酸念。嚐聞古聖欲濟先濟物,欲達先達人。卞和再刖足而不去,欲濟物也;禽息一碎首而不愪,思達人也。側見昨者此州舉人陳昌言、朱公薦、戴察,並以才獲送而不果往,或以親老而惜養,或以家貧而莫進。相會而議,不知所安,群吟動風,聚泣成沼。況秋節轉厲,羈心益雄。恨天下丈夫,不可投刺;碌碌之類,雖投奚為? 惟公秉幹將之利,挻荊楚之秀,方釣名之日,亢得路之地。觀輒欲遂君子之美,張小人之謀,其陳昌言等,執事誠肯徹重味於膳夫,抽月俸於公府,實數子之囊,備二京之糧,則公之德聲,日播千里,魯衛之客,爭趨其門,亦可謂委能於聖朝,豈止殺身而已矣?言用與不用,公其度之。不然,則言之於有司,取我王稅,量其豐省,贍其所須,亦足明非常人有非常之事。將白於連帥,固亦惟命,相時而制變,亦惟命。昔漢武帝詔郡國貢士,縣次給食,此明天子也。仲灌夫好禮敬賤士,推拔下輩,此賢大夫也。公能收納任懇,則善不可加;問之數子,乃釋鹽車之患也。 公若輕財惜施,輕士不卹,使觀之言如水投石,則行垂涕唯唯而退。言公輕財惜施者,若公府之積粟腐貫朽,曾不振窮貸乏,而多為曲贖小吏狗鼠薦蠹鮮不千百,豈不輕財惜施歟?又言輕士不恤者,則陳朱戴者,銳力詞翰,腹歉翅折,不能達揚,而執事高視,蔑有救心,豈非輕士不恤歟?且公波瀾在衷,深淺未卜,先設以與奪,願筌否臧。 嗟夫!當春正植以桃李,卒歲然後驗松柏,公留意而圖之。觀攝衽而長跪。 § 上杭州房使君書 觀白衣之王臣也,育於天人間二十年矣,膽薄不敢以千大人,頭方不足以扇知己,以此而食,誠愧之哉!而聞使群德閎列郡,名截區宇,翕歸人望,轟動朝聽,灌注我元造,昭蘇我蒼生,實宜居中作舟,匡上調鼎。千乘之任,未周其用,君子之議,以為屈焉。觀稟疏狷之性,執廓大之誌,而不能與群俗爭狎,獨兀爾憔悴,固事亦無可譚。然渠所論,不過物之貴賤,利之豐省,相斥工拙,相旌是非。乃令慷慨之人,有霸王之略,而不得語,反見疵瑕耳。嚐以天下如使君者未乏,如觀者不少,聊且收涕於衽,束臂置胸,庶幾於鶤鵬,不遽歌龍蛇也。使君令問熙洽,穆如清風,家鍾其祚,天契之秩,人莫得而涯之。 竊窺使君,善美雙著。其善也,在乎制事中度,立政有要,吏不慢局,獄無撓刑。斬前守之苛弊,若嗇夫之去草。能於是,民誦之曰:「雖有饑饉,必遇豐年。大盜既去,我公來臻。」斯使君之善也。其美也,在乎雅量汪洋,神機貞明,蓄山之靈,洞人之情,鑒有所臨,細無遁形,麗藻之振,其音鏗鏗,斯使君之美也。 使君頃在幕府,及統留後事,禦卒競勸,疲民惠和,敏見洽聞,高謝朋伍。不然者,何得奮於戎佐,而一舉趾跨上二千石歟?籲!海內同軌,四方萬餘裏,出使君之境,誰獲小康,非使君之民,罕沾大賚,郊邑騷屑,人胡疇依。豈不為歲時薦之以水旱,官長墜之於塗炭?觀甚不佞,猶知痛之,雄飛丈夫,豈止太息? 《傳》曰:「自非聖人,內寧必有外憂。」今主上非不聖,但輔相有闕也。以觀庸意,儻挻使君於廊廟,則中人以上不為非,中人以下遠惡矣。今年特遣處民之上,利身而不利國;在朝之右,諛媚不直;緣邊之寇,蜂起為蝥賊。觀誠守貧窶,無卜式裨國之利,身複多病,無終軍係虜之力,但怒發撫髀,氣如騰雲。苟未獲謀,何命之劇終?固當曳履諫天子,借劍趨相門,盡養民治國之計,逐倚法屍祿之吏,使衛青重揖客,孔子畏後生。 使君展轉覽此書,觀非寓言也。觀將適於越,途經貴州,無何遇疾,不獲俯謁,迫以月盡於紀,道賒其程,衣衾素單,糧糗倏罄,惟有塵鏡委匣,韋編在囊。滄洲目前,風水相駭,默默長顧,便堪酸心。艱勤於下邑,淒斷於易水,使君知否知否?念茲在茲,蒼惶寫言,兢懼待命,有觸忌諱,願開含宏。月日,觀再拜。 § 與睦州獨孤使君論朱利見書 觀絜身復古,立行師古,臨事不惑,見危必進,秉此數節,時人罕知。伏惟良寶匿瑕,明鑒含垢,暫留頃刻,少納芻蕘,遂厥愚懇,死而無悔。竊見前此邑丞朱利見,一室窮病,十年非辜,形神沮弱,容鬢衰颯,若遣憂能傷性,此人殆不久生。孤禽孺子,相向嗚唈;眢井壞灶,共之淒涼。觀雖非比齒,稍與同道,往往目睹,感之酸然。常恨莫能為計,無所施力,使有穀帛,當能賑之。此生亦人倫之落落,士林之楚楚;代習禮樂,宿傳衣纓,乃祖乃父,亦有拾青拖紫,三徵五辟者也。生家亡早孤,年壯方仕,所共交結,亦皆名流。微班不達,直道來累,人不哀者,諒誰有心。觀與此生,非有半面故素、一夕優狎,非有斗筲之惠,杯酌之好,但私心助痛,借口為言。 昔荊軻徇燕丹之急,聶政答嚴遂之(闕一字)故載籍不朽,以為美談,且數子者,良有由緣。今之所論,有異於此。況觀輒以翩翩賤質,曾為使君翦拂;巢巢薄伎,復忝使君盼睞。寄家樂土,日聞盛事,竊見信有所未洽,恩有所未周,安敢坐同碌碌,不以陳述? 伏惟使君大其量,深其懷,使儒衣之士,復罄心腹,幸甚幸甚!觀早窺典墳,見古賢良,居五等之位,設六條之政,所以察刑獄,詢諍訟,褒善懲惡,恤勞勸分。是以名彰王府,勳潤史筆,豈可備員已矣,屍祿悠載?故漢文帝云:「與我共理者,其惟良二千石。」且自使君下車數載,田疇始辟,桑石初拱,人識廉恥,邑無逋亡,當朝談其美,列嶽讓其最。雖文翁化蜀,伯道理吳,二侯既歿,惡為絕倒。獨有南冠朱利見,氣衝牛鬥間,使君嚴如雷電,慈如太陽,何不修慎終之德,解懸絕之命?使仲由之諾不墜,長孺之灰更燃,則流芳一時,垂範千載。且此人窮窶於原婁,汙辱於韓範,恓惶於蔡澤,憔悴於屈平,整冠而緌斷,斂衽而肘露,猶矻矻耽學,依依固窮,常戴使君殊造,對孤枕流涕。日者有故壽昌沈尉,周行之末,識量非常,知事有廢興,人有泰,承使君咳唾,拯此人溝壑。朱生不幸,沈子雲亡,顧茲塵昧,可為悲想。 夫處大官者,威貴能斷,權尚從宜,綸釣淹滯,篲埽讒慝,即言者得盡意,疑者獲自明。使君垂彤襜,佩朱紱,丈夫之雄也。凡所措舍,豈不易哉?朱利見餘負,亦可以為力,敢望周旋不棄,特達庇之,是所望也。頃聞歙州長史羅士詹,亦朱利見同類,當時刺史劉公,獨降大惠,羅士詹不盈一稔,旋踵西歸。利見當時幽縶,曾不側息,莫非羅生與倜儻之士會,朱生受肅殺之氣偏?嗟夫!三尺之童子,為之恨恨。且宇內所注渝濫官,其中有附跡權門,處陰勢路,則官遣得雪,祿都免收,有損朋黨之私,挾貞介之操,則係銅至弊,名器被誣,豈不為至?主上無及溜之臣,群小得鼓刀自割也。觀土梗微物,竊所不幸,英雄之人,曷以為意?曩聞孔璋薦表代李北海死,曠古之後,先王所嘉。觀誠駑怯,恒羨高躅,執事之議,欲將何如?使君不疾爾臧否,則朱生索於枯魚之肆矣。 嘗見古人持危救傾,率克有益,使君豈不知此子不為食駿之士,盜裘之夫?人不易知,知人則哲伏惟審念之。然此人年五十,鬱有詞藻,義必致命,性頗輕財,乃俠少之流也。居官直而簡,輿友信而敬,乃百古人之次也。蕭蕭健筆,喋喋利觜,環坐之先也。凡今之人,惡直醜正,入門自媚,邪道苟容,故有貝錦首章,青蠅獨吊。觀雖輒舒紙染翰,輕陳肺肝,無任情激,不敢諛羈屑之士,進趣益難。書發之日,出柴扉東面再拜,傾耳聽音,倍深兢戰。 § 與張宇侍御書 觀受性不敏,言事務直,侍禦幕府俊選,屬城具瞻,不腆之書,深冀開覽。觀年十有八,再忝鄉薦,身未入洛,家猶寄吳。心惟使氣,性不偶合,仗前輩奇節,捱窮居清操,天下之事,能傾腹心,不但以董生下帷,蘇子刺股而已。觀於還淳遁跡,向曆數歲,蓬戶卻埽,侍親之側,其誌未果,屈躬增修。竊見有被注渝濫官朱利見,前任此邑丞,腐儒孤官,才受三命,無賴令史前削除名銜,裂其冠冕,奪其祿利。亡家既久,求食無所,危於累卵,急於倒懸,如何聖朝,有厥濫罰。每一念此,悲涕交注。觀比有一書上此州獨孤使君,先論朱利見,續以古今事。爾時獨孤公尺書見招,知己相遇,緩躡珠履,偕升蘭堂,飽之以嘉肴,醉之以芳醑,特賞才調,且憐義聲。仍謂觀曰:「見足下高作,奇之又奇,良深容,敢不承命!」其所上獨孤公書,兼錄呈上,惟少披睹,明不虛耳。頃者韓相國臨十數州,殺人不問罪,自用若無上,晝聚冤氣。夜啼枉魂,人人畏威,莫敢諷議。今尚書領藩翰之任,抱澄清之誌,視民如子,龔上若父,寄公耳目,固宜竭誠。伏見太陽炎赫,砂礫燋鑠,旱魃作厲,農夫憂饑,直為囚係無辜之所致也。雖欲禱桑林,焚巫尫,亦將奚及?不如疏決滯獄,速宥疑罪,則歲稔國富,不期而至。觀所說是方伯政本,非豎儒之譚。執事之人,用收采否?如理以為當,言之可行,請馳一介之使,問三逕之客,即荷衣蕙帶,以趨下風。必謂狂簡,終不惠顧,則退臥岩藪,俟有知己。翹足仰望,以聽指南。 § 代彝上蘇州韋使君書 月日。於法司上書郎中閣下:彝不耽書,嗜酒已至於老。東西南北,無立錐之地,以免餒凍者,賴王公大人相養耳。竊以閤下有經濟之器,因敷小人直戇之性,非敢失色於左右,僥求於去就,不圖行絓時禁,坐貽伊戚,惶怖無暇,縶維不安,仰天椎心,收血續淚。所言駭鹿觸網,飛蛾蹈火,顛蹶靡排。彝何以堪?彝知過矣。彝舉家十口,兒女幼弱,皆小寺中僑寄,目下絕粒。閤下錮彝在此,令吏推責,反覆憂難,辭理俱屈,衰發一夕,如經十秋。素來無業,隻慣飲博,罔曾負累,以至訊問,事過奇喘,無禍不有。且彝於天下,何異株塊;比於閤下,細微若螻蟻。如國家之事,肉食者謀,雖鞭之長,胡及馬腹?況中籌之子,如何敢及?早聞閤下清節玉立,洪量海納,軍謀在握,文藻盈帙,中外騰口,聲歸其高。彝是用私達微誠,庶被知己,不測閤下以言罪之。嚐聞不以言廢人,閤下何必取威於懦夫?而後行今,自明主設誹謗之木,諸侯有鄉校之議。且今主上何愧於唐堯,閣下何短於鄭卿?伏惟念彝之失,寬彝之責,使得擢發,便當鉗口,匍匐鈴下,以收前非,則伏諸忠信,越境不敢留也。彝死罪死罪。 § 代李圖南上蘇州韋使君論戴察書 月日。窮居布衣李圖南有腹心事上書郎中閣下:圖南聞書者舒也,舒所憤蓄於人之心,禍福之萌,係乎一言。郎中止水之鑒,不私秋毫,如川注東,不讓細流。圖南殺身之誠,去此誰告?是用端蓍龜,考吉日,進牘於執事,所尚拙實,不張遊詞,郎中為三複焉。 圖南同學之生戴察字彥衷,年二十二,蘇州人也,而有蘇州之稅,司籍者目之以為僑戶。異哉!書劍之子而與農賈同貫,豈非當日闕明吏以至於是乎?其人固窮自立,家業無一。老父垂白,處妹未字。湫底之巷,蓬茨蔽身。弊衣糲食,丐貸取給。累年徭賦,非出諸己,即日數口,憂擠溝壑,重以官迫,不聊有生。郎中侯服玉膳,信有如是事者否?郎中之始至也,謀以息民,布令曰:「矜老疾,活艱困。凡在庶物,令趣其本。」於是鄉計之而白於縣,縣審之而上於郡,執事視之而疾首曰:「罔有不允」,乃條其年稅,差與蠲放。禺禺延頸,情有所向。爾時彥衷,乃借人冠履,佩人劍帶,時步麾下,啟區區心,書訟其戶,祈與降殺。若何執事以為不切之務,棄而莫顧?及再投狀,狀無所投矣。彥衷亦謂圖南曰:「我他年不言而今言者,以韋公負天下人望,當有解左驂之分也,豈同絳灌之列哉?」不圖如羝,羊觸藩,進卻斯咎,乃高歎曰:「清源無增瀾,安得運吞舟。」歎聲未已,淚亦隨注,侍者改色,浮雲為陰。因成沈屙,月有餘日,老親在側,竟夕不寐,一飲一食,皆求諸鄰,爨無束楚,室若懸罄。 圖南昨就相省,杖而能起,神緒淒黯,絕無話言。立未俄頃,見有衣黃衣者,排闥直入,口稱裏胥,罵彥衷曰:兩稅方斂,何獨不納?刺史縣令,公知是誰?俾予肌膚,代爾擔責。「嚄嚄叫怒,不容少安。彥衷回惶若狂,計靡從所,其父諭之曰:」取爾常讀之書,常撫之琴,質於東西家南北家,以其所資,將以奉之。無令來客,貽我之戚。「彥衷唯唯,乃獲上繒而與之。及將去也。」仍誡之曰:「後所欠者,必搤公喉。」唾雪而取辦,於時蠶妾牧豎,知為之辱,況圖南六尺之士乎? 圖南聞龜玉毀於櫝中,守者之過也;而彥衷不獲其所,郎中何以為理人哉?彥衷乾乾之子,章句精意,此土儒輩,無居其先。每秋鄉送,皆為賓首,溫良敬簡,殊有可紀。郎中命世之傑,合天縱才,明眸燭微,剛略定猜,刑賞之下,萬無一乖。寧令一彥衷,肝腦布地,不知所階!悲哉!圖南聞士為知己,死且不忌,是用感激於左右,假手於執事,免彥衷之役。螻蟻之望,則決之矣。 昔魏絳薄言,晉侯為之稱過;李斯肆辨,秦帝為之複客;鄭僑致誚,範匄為之輕幣;江淹投筆,建平為之側席。斯皆咫尺之素也,以相寤也。今圖南此書,亦望郎中有成績也,不願郎中空寒暄也,使圖南書事無實,言挾於妄。則立伏匕首甘棠之間,以塞深責,彥衷亦獲無咎,郎中慎勿恥葑菲之旨,克動瞻聽,而損其言,不為之行也。謹遣隸人捧書跪獻,圖南伏俟咳唾。不宣。圖南再拜。 § 貽先輩孟簡書 仆聞孔宣父云:「如有周公之才之美,使驕且吝,其餘不足觀也矣。」足下德非古人,何遽相淺?如一及第仆保之久矣,但與足下論其先後耳。仆長於江表,今未弱冠,自謂來者,晚遭知音。比見吳中人,談足下美不容口。仆外氏河南行軍司馬,舊與足下遊揚善聲。仆每懷殊節,不履常跡,立名委運,求友勝己,是以昨晝徒步,奉尋所居,將拜足下先丈人之靈,問足下不滅之戚。如何稱倦哭泣,輒安床褥,辭以有疾,坐而誣我?人子喪禮,豈其然乎?仆躊躇愀然,頃乃能去,敬料足下雅度,必以所報之人。雲仆貌不環傑,衣不鮮麗,前無高車,後無蒼頭,量仆為區區進次之人,而默相遣。若使有一俗士,煌煌輕肥,足下必投袂而起,何疾之稱爾?大丈夫當立天下,何取辱於足下之門?嗟乎李生!斯過也矣。且仆相造重足下,足下非禮見辱。予以深貧交數公,咍仆不已。足下知無所曰(疑)乖攝夜來計減,請垂加食,罔至毀性。雖未執手,惜虧前意。謹封名紙,以抒末分,書用直敘,拙而不文。月日。某再拜。 § 報弟兌書 六年春,我不利小宗伯,以初誓心不徒還,乃於京師窮居,讀書著文,無闕日時。是年冬,復不利見小宗伯。嗚呼!天難諶,命難言,聖人且猶盤桓,我安得如料而決志哉?但堅節不去,躁機不來,兢兢而強,勉勉而為耳。於時顧逆旅而無聊,圖俟時而尚遐,發能遷之慮,緘莫知之嗟。 乃以其明年司分之月,乘罷驢出長安,西遊一二諸侯,求實於囊。往復千里,投身甚難,殊不知西陲數州,界在虜關,土塞門民獷,榮戰陋儒。我見其將,遺我縵胡。我見其士,賦我從軍。向之之謀暨感激心,卒無所開,祗忽一念,我家如在長安,或遇適戌而宿,隨登陴而望。有東方之人,老在塞下者,為我言用兵之勤,及五十年,每歲孟秋,邊風便寒,達於堅冰,武夫操戈,僵不得煦,胡兵顤戮,寇罔於常。方言,會候人舉烽,我茫然謂戎來,遂夜馳歸。 長安窮處,蕭條猶初。乃開而居,乃出而書。上不敢偶,下不敢專。鄙苟得之名,謝姑息之交。愚與介並,直與諂違。是用人不合余,余不合人,故身有負俗之議,文多自我之非。然斯者略不損明,其猶荊民不譽宋玉,臧倉之疑孟軻,及我而三,奚足屑哉?然特苦旦暮之供,出處之虞也。而幸有一僕賃之童,純義而誠,服事祇勤,傭蓄以給餘,為隸以奉余,久而不求直,殆而不施勞。盤飧之廉,汗馬之庸,不能過焉。古者孔子門人,皆曰上賢,及在阨窮,有慍見者。吾老君亦有從者徐甲,老君去官,甲亦求去。夫孔老之道,於我也則小大較然,其門人從者之操,則何遠斯童哉!吁!我嘗獨歌而悲,客有造曰:「子之窮達,在時與人。」 我曰:「不在時,乃在人;不在人,乃在斯童。何者?仲尼適周,魯君乃與一乘車、兩馬、一豎子;自周而還,其道益明。則聖人經為,亦用其資,獨作恒人乎?今我所以能於京師保窮居,讀書著文,無廢日時者,乃斯童之力也,非我之能也,非親交骨肉之力也。成我洪名,階我青雲有日矣,汝知之乎?」 汝,我季也;我,空言哉。吾違養以來不忌忘歸,歸而無名,為親之羞,困而行之,窮苦日尋。俛而自安,窮則可也;流親之羞,歸不可也。念二途日夜腐心,渾元循環,三歲一朝,油然而思,眾恨長短,居人遊人相屬之憂,寧同時哉! 行至八月,天地淒涼。葉下西郊,我在空房。晨起吟詠,闃乎無人,夜臥不寐,寒漏自長。意可覆也,難可縷陳。我書不稀,汝書亦新。異日兩至,同慰一身,豈不旨哉!年不甚幼,近學何書,擬舉明經,為復有文。明經世傳,不可墮也。文貴天成,不可強高也。二事並良,苟一可立,汝擇處焉,無乃不修。繫書黃耳,依依有遺,千萬孝弟,其兄云云。 § 帖經日上侍郎書 月日。鄉貢進士李觀,長跪薦書侍郎座右;侍郎知小子也,侍郎方揚清上流,觀方委照下風;夫上流之清有源,下風之行無還,借之於人事也。有察之者昭昭,有昧之者元元。乃古人曰:「離婁視千里,盲不見咫尺。」得非然哉?用是越群子之行,薦數字之書,排得喪之懷,登萬一之途,侍郎其或不見邪?其或悅也。得不言之而後退,言之而後進,安可空空而為乎?昨者奉試《明水賦》、《新柳詩》,平生也,實非甚尚;是日也,頗亦極思。侍郎果不以媸奪妍,不以瑕廢瑜,獲邀福於一時,小子不虛也,而以帖經為本,求以過差去留。 觀去冬十首之文,不謀於侍郎矣,豈一賦一詩足云乎哉?十首之文,去冬之所獻也。有《安邊書》、《漢祖斬白蛇劍讚》、《報弟書》、《邠寧慶三州饗軍記》、《謁文宣王廟》、《文大夫種碑》、《項籍碑》、《請修太學書》、《弔韓弇沒胡中文》等作,上不罔古,下不附今,直以意到為辭,辭訖成章。中最逐情者,有《報弟書》一篇,不知侍郎嘗覽之耶?未嘗覽之耶?觀嘗竊覽侍郎頃年詩一篇,言才者許以不一,端文者許以所長,則雖班固、司馬遷、相如,未聞若話言,是侍郎雅評,掩於三賢矣。故觀今日以所到之文,謀於侍郎,不以帖經疑侍郎也。 且昔聖人曰:「後世罪我者以《春秋》,知我者亦以《春秋》。」夫聖人祖述堯舜,憲章文武,然猶以《春秋》為言者何也?蓋以誼有所不加,道有所不拘。夫文人讀《春秋》,求旨歸,觀實忝為文,不敢越,及來應舉,知有此事,意希知音,遇以特知,而有司多守文相沿。今遇侍郎,其特知乎?且侍郎曰:「帖經為本,本實在才。才不由經,文自謬矣。由經之才,文自見矣。本於是在,不在帖是,或亦所司以是寘人,不然其恥耳。」今觀也實在洛,日擊指揮占往來,以侍郎為文犀,以侍郎作靈龜。中之通者不聞遺訓,兆之靈者不聞宿夜,顧不復帖。聞洛乞今,先意知微,則兩至之慮,一意是恤。幸甚幸甚。觀再拜。 § 與膳部陳員外書 文之難言也久矣,是使為文者紛綸,無人察其否臧焉;雷同相從,隨聲是非,遂令怨谘之音作,苟且之道開。荊璆無價,武夫有輝。仰惟執事,坐而相之,得不然乎? 當今朝廷洪雅尚文,以文化人,四方翕然,聽命於有司。有司於是乃以詞賦瑣能而軌度之,聲稱叢聞而搴擷之。謬矣哉!失在茲乎?原夫先作之立軌度者,懼常才之不及也,非罪其過也;抑亦有良材茂器,或所不識也,博聲稱者,有司之至公也,亦至私也。且聲稱之始,十九黨與,已乃惑之,識不自勝。襲私載公,是至私也。設有一人,乘語未終,而難觀曰:「軌度以考其能,違之者子何病?聲稱所以尋其實也,無之者子何病?」則曰:俞哉!非願去軌度,塞聲稱,二者誠仕進之向也。蓋欲有司之留視於軌度之外者,綏聽於聲稱之遺者,勿以人之好惡,奪己之精理也。何者?慮良冶之巧,無消冰之術,鏌鋣之銳,無補履之用,而因投棄,為代所笑耳。是說也,得不近之哉?實所未言於人,常用叩之執事耳。 觀長於江湖之鄉,學於仁義之書微有誌義,仍近直方,不苟與人,亟於自求。從學兩年,屑屑焉人未之聞,名未之成,進取無嘉謨,環向多窮愁,視形如陋,視文如愚,憤之用勞,罔之攸安,欲如之何?執事文章之儲,文詞之師。扶微削訛,可以厚名;殫鑒垂哀,可以辨文。觀也於焉捧卷如歸,言莫卒微,不知悚兢。觀再拜。 § 上陸相公書 觀小人也,伏思不肖之身,出自大賢門下,其為幸也,不敢忘也。今者東還拜親,即不得以起居執事者,將何以申大賢、小人邈矣之間,乃致其慺慺戀戀之心也?於是乃屏窮處之中,集常念之言,修辭謁之書。其一所以發揚狂愚,昭宣緝熙;其二所以遇知托分,原始要終。胡敢空言濫說,以讟左右哉?《傳》曰:「言身之文也,在乎身,非言不見也;言為善,召應蔑有遠近也。」伏惟內之。 觀於相國,門人也;相國於觀,師道也。門人得請於師道,師道得訓於門人,古之典也。是仲尼門人七十子之徒,皎皎如也,申申如也,觀誠至愚,不能庸敏,然頗常思古今治亂,邦家大體,生民之難,君臣之際,以為意也。豈徒焦氣力,勞形神,潤飾言辭以自賢?且相國昔以章句知之耳,今固亦章句待之耳。繇是越石父不言,齊相曷繇加命;韓信不言,滕公曷繇奇之哉?伏惟念之也,伏惟內之也。 觀幼養於親,長敬於家,非良朋、善友、浸明、浸昌之道也。然天之與識,蓋忝文翰,先王之書,其見有圖功植節,周旋忠毅信誼死生患難之間,或翱翔倜儻,瑰名烈行不變者,則甘心願之。其餘深旨微文,則萬未知一。家貧無以自成,性顓不樂他能,灼如也。不得已乃拜親而來,無一金之資,五尺之童,莫與合者,飄無處所,鬱乎而懷,浩乎而思,是亦多為風聞所訕,不聞雷同所稱。時之來也,而獲過相公之權衡文場。博哉其度,堅哉其口,不以譽就,不以毀搖,既事之時,亦蓋一時之良矣。而觀特為推擇,起離曖昧,居置昭晰,翕乎下遊,以幹時而思也。無異起白骨,出黃泉之惠,不純大也,此所以言其幸也,不敢忘也。及其罷也,即思歸還,供養庭闈,俯仰淹留,復以逾時,乃應選科,不自計量。幸去衣褐為吏,於公益用感遇之無窮也。而貴益重,賤益輕,故無易由言也,莫開說也。比者數與其得造左右,溫顏而愉,匪及論議,意者以其駑庸不足言也。是日以念之,月以思之,時以疑之,不自己也。當其進時,既不以言,而以言者,所謂幹議也;當其退時,既不以問,而以問者,所謂犯貴也。不懼二者之為尤,上無一言之可談,如此則下之思慮塞矣,上之聞見褊矣,觀於左右悠矣。古者有詢於芻蕘,有不恥下問,經垂厥文,不亦懿乎?今者將有所陳,幾讚謀猷,先陳為容。儻蒙降鑒,觀惶怖幸甚幸甚。觀聞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,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,惟神也故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。人本是,故能若天之時,迪地之利,輯人之和,以平天下,以育群生,以禋祀天地宗廟之神。夫言通天下之志者,即生民庶物,哀樂零茂,無非知也;夫言成天下之務者,功作雲為,開利除害,無非務也。夫言不疾而速者,君之號令也;夫言不行而至者,君之德澤也。 苟德澤加,號令信,利開而害除,民悅而物遂,則天下有幾欲至矣,安得不曰神乎?不曰幾乎?不曰深乎?然是者,曷由臻也?誠在理運遭明主,明主遭賢臣,賢臣舉善人而官之乃能。今相國既遭明時,既輔睿主,持政廟堂,當仁天下,則用何而相聖人之道?用何而成天下之務?伏欲聞其言而頌其實也。噫!夫惟宰相之官,陰陽之爐冶,天下之樞轄,賢人作者之器用也,非守常人之所宜坐也,故不可序進而久升也。董仲舒雖未久,不害為輔佐。繇是相國立身以來,不二十年,踐乎諸生,興乎三公,鼓動天化,鉤深含靈,茂實葳蕤,榮聲洋溢。《烝民》之詩曰:「天監有周,昭假於下。保茲天子,生仲山甫。天子有命,仲山甫將之。」猗歟!實謂相國之謂歟?相國何以承之哉?切惟三年於茲,天下亦無大不治,民亦無大不安,陰陽亦無大不和。而議者竊不能雲,曾不討其本而思其中,斯皆好言鄙夫。且人君內設公卿士大夫,理內也;外建方嶽侯伯,理外也:內外之官,各得其理。今議者則不然,睹職之乖,則曰宰相;聞一郡之災,則曰宰相;聽一民之谘,則曰宰相。苟如此而求,仲虺巫咸,不能無過也。然議雖非,不可不察也。天下之人,理難求也。執事但求人之要,而不求天下之理,則非也。夫天下之人,不可盡勝,執事者耳目之至也,當在用人而理也,用人而亂也。故昔漢用張敞召信臣文翁,則理也;用東廣川,則亂也。然則有刺史案其治亂,隨而陟降,三代已還,有考績之典,今則闕然無取。州郡者或連歲而來,逾紀而去,惡不加勸,害民者滋深。利民者不立,和氣為仁,沴氣為災;人傷憂苦,則和氣不興,沴氣升至,虧損陰陽,結積水旱,牧守非人之故所生也。一人不修,一境罹災;十人不修,十境罹災。修者寡,不修者眾,則沴氣多,和氣寡。凡天下幾十境而不溥耶? 近者天下往往水災,是其效也。今或不能率復三代與漢舊典,何不選舉公良,分郡按察,邦伯牧長,責其親臨。及其風俗,以勸以懲。又漢朝每策舉髦俊賢良之士,吏事咸通儒書,問以治亂,求以災祥,處之民上,試之臧否,國家曠之,殆殊急賢。籲!黔首之上,必有欺吏;白屋之間,必有純人,不用,務奚以成?天下之人,必共而安之;天下之務,必共而成之。任有怍職,是謂不朗;忌而不求,是謂害賢。宰相職也,在明二端。 昨者盧賈二公,同升台鼎,天下謂賢相公薦賢,莫不欣欣。偉乎稷契,暨乎十臣,且出自門下,永懷讙謠。惶怖幸甚幸甚。竊惟前後相府,多相繼踵,咸遺要道,罔思經綸,前化蕭何,後法曹參,何多誤也?天下之敗,則緣是乎?又漢有何武、薛宣為相,時譏其煩碎無大體,不稱賢公。又《申屠嘉傳》曰:「嘉死後,皆以列侯繼踵,齪齪廉謹為丞相,備員而不能明發功名。宣帝時,上日親萬機考核名實,而魏邴之徒,總眾職以稱上心。」陳平對高祖曰:「宰相者,上佐天子燮理陰陽,外鎮撫四夷,內親附百姓,使公卿大夫各任其職。」前史載之,必謂是相國常所留意邪?視今人君循理,有類漢宣,而相公亦宜舉魏邴之長。班固曰:「高祖開基,蕭曹為冠;孝宣中興,魏邴有聲。是時黜陟有序,公卿稱位,禮讓樂行。」觀樂覽漢宣之代,二賢之制,故以言於執事者,竊惟朝廷用人,大若未盡之。 艱虞以來,百司不綱,事或流末,官備職虛,多不厲己。有能倍於官,有用寡於職,有亟見於除,有久不得遷。夫用不及職則職廢,官減於能則能怨,亟除長躁競,久不遷者傷偏頗。則陳侯使卿大夫各任其職,或不然也。或聞天後故事,百官去位,展轉相舉,稽伏用人,莫有苟知。逮開元際,多有賢良,皆曩之遺舉。今雖無老成人,尚有典刑,庶可法也,可期理安。或有謂相國曰:「時之無人也。」此甚不可聽也,誠用之未當,令驥捕鼠,則何由得也?以劍補履,則無由克也。責燕雀以六翮之用,則何由致也?用之當用,物且靡遺,況天下之士,行道甚難也,逢時不易也。行道甚難也,而天下之士不以此時遇相國,而相國不以此時得天下之士,則千秋不可復期,嘉會不可再來,盛德不可久持。故昔人曰:「未遇伯樂,則千載無一驥。」明其士無時而特達也,猶馬無時無千里者也,甚可思也,伏惟勿忽之也。 雖然,大略在官人,其次偃兵。《語》曰:「天下安,注意於相。」今四海八方,注意於相國之時,故不敢復以兵問大君子也。小生含有辭,無加拜跪。今則無端陳利說害,相國之明,曷不至也?天下之能,曷不畢也?以為狂愚,厥惟闕也;以為庶幾,厥惟詳也。有以容德,乃斯之謂也。感戀於門,出涕屏營。觀惶越再拜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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