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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卷 新桥市韩五卖春情(3)


  且说吴山到次日巳牌时分,唤寿童跟随出门,走到归锦桥边南货店里,买了两包干果,与小厮拿着,来到灰桥市上铺里。主管相叫罢,将日逐卖丝的银子帐来算了一回。吴山起身,入到里面与金奴母子叙了寒温,将寿童手中果子,身边取出一封银子,说道:“这两包粗果,送与姐姐泡茶。银子三两,权助搬屋之费。

  待你家过屋后,再来看你。”金奴接了果子并银两,母子两个起身谢道:“重蒙见惠,何以克当!”吴山道:“不必谢,日后正要往来哩。”说罢,起身看时,箱笼家火已自都搬下船了。金奴道:“官人,去后几时来看我?”吴山道:“只须三五日间,便来相望。”金奴一家别了吴山,当日搬入城去了。正是:此处不留人,自有留人处。

  且说吴山原有害夏的病:每过炎天时节,身体便觉疲倦,形容清减。此时正值六月初旬,因此请个针灸医人,背后灸了几穴火,在家调养,不到店内。心下常常思念金奴,争奈灸疮疼,出门不得。

  却说金奴从五月十七搬移在横桥街上居住,那条街上俱是营里军家,不好此事,路又僻拗,一向没人走动。胖妇人向金奴道:“那日吴小官许下我们三五日间就来,到今一月,缘何不见来走一遍?若是他来,必然也看觑我们。”金奴道:“可着八老去灰桥市上铺中探望他。”当时八老去,就出艮山门到灰桥市上丝铺里见主管。八老相见罢,主管道:“阿公来,有甚事?”八老道:“特来望吴小官。”主管道:“官人灸火在家未痊,向不到此。”八老道:“主管若是回宅,烦寄个信,说老汉到此不遇。”八老也不耽阁,辞了主管便回家中,回覆了金奴。

  金奴道:“可知不来,原来灸火在家。”

  当日金奴与母亲商议,教八老买两个猪肚磨净,把糯米莲肉灌在里面,安排烂熟。次蚤,金奴在房中磨墨挥笔,拂开鸾笺写封简,道:“贱妾赛金再拜,谨启情郎吴小官人:自别尊颜,思慕之心,未尝少怠,悬悬不忘于心。向蒙期约,妾倚门凝望,不见降临。昨遣八老探拜,不遇而回。妾移居在此,甚是荒凉。听闻贵恙灸火疼痛,使妾坐卧不安。空怀思忆,不能代替。谨具猪肚二枚,少申问安之意,幸希笑纳。情照不宣。仲夏二十一日,贱妾赛金再拜。”写罢,折成简子,将纸封了,猪肚装在盒里,又用帕子包了。都交付八老,叮嘱道:“你到他家,寻见吴小官,须索与他亲收。”

  八老提了盒子,怀中揣着简帖,出门径往大街。走出武林门,直到新桥市上吴防御门首,坐在街檐石上。只见小厮寿童走出,看见叫道:“阿公,你那里来,坐在这里?”八老扯寿童到人静去处说:“我特来见你官人说话。我只在此等,你可与我报与官人知道。”寿童随即转身,去不多时,只见吴山踱将出来。八老慌忙作揖:“官人,且喜贵体康安!”吴山道:“好!阿公,你盒子里甚么东西?”

  八老道:“五姐记挂官人灸火,没甚好物,只安排得两个猪肚,送来与官人吃。”

  吴山遂引那老子到个酒店楼上坐定,问道:“你家搬在那里好么?”八老道:“甚是消索。”怀中将柬帖子递与吴山。吴山接柬在手,拆开看毕,依先折了藏在袖中。揭开盒子拿一个肚子,教酒博士切做一盘,分付烫两壶酒来。吴山道:“阿公,你自在这里吃,我家去写回字与你。”八老道:“官人请稳便。”吴山来到家里卧房中,悄悄的写了回简,又秤五两白银,复到酒店楼上,又陪八老吃了几杯酒。八老道:“多谢官人好酒,老汉吃不得了。”起身回去,吴山遂取银子并回柬说道:“这五两银子,送与你家盘缠。多多拜覆五姐,过三两日,定来相望。”八老收了银、简,起身下楼,吴山送出酒店。

  却说八老走到家中,天晚入门,将银、简都付与金奴收了。将简拆开灯下看时,写道:“山顿首,字覆爱卿韩五娘妆次:向前会间,多蒙厚款。又且云情雨意,枕席钟情,无时少忘。所期正欲趋会,生因贱躯灸火,有失卿之盼望。又蒙遣人垂顾,兼惠可口佳褷,不胜感感。二三日间,容当面会。白金五两,权表微情,伏乞收入。吴山再拜。”看简毕。金奴母子得了五两银子,千欢万喜,不在话下。

  且说吴山在酒店里,捱到天晚,拿了一个猪肚,悄地里到自卧房,对浑家说:“难得一个识熟机户,闻我灸火,今日送两个熟肚与我。在外和朋友吃了一个,拿一个回来与你吃。”浑家道:“你明日也用作谢他。”当晚吴山将肚子与妻在房吃了,全不教父母知觉。

  过了两日。第三日,是六月二十四日。吴山起蚤,告父母道:“孩儿一向不到铺中,喜得今日好了,去走一遭。况在城神堂巷有几家机户赊帐要讨,入城便回。”防御道:“你去不可劳碌。”吴山辞父,讨一乘兜轿抬了,小厮寿童打伞跟随。只因吴山要进城,有分教金奴险送他性命。正是:

  二八佳人体似酥,腰间伏剑斩愚夫。
  虽然不见人头落,暗里教君骨髓枯。

  吴山上轿,不觉蚤到灰桥市上。

  下轿进铺,主管相见。吴山一心只在金奴身上,少坐,便起身分付主管:“我入城收拾机户赊帐,回来算你日逐卖帐。”主管明知到此处去,只不敢阻,但劝:“官人贵体新痊,不可别处闲走,空受疼痛。”

  吴山不听,上轿预先分付轿夫,径进艮山门,迤逦到羊毛寨南横桥,寻问湖市搬来韩家。旁人指说:“药铺间壁就是。”吴山来到门首下轿,寿童敲门。里面八老出来开门,见了吴山,慌入去说知。吴山进门,金奴母子两个堆下笑来迎接,说道:“贵人难见面。今日甚风吹得到此?”吴山与金奴母子相唤罢,到里面坐定吃茶。金奴道:“官人认认奴家房里。”吴山同金奴到楼上房中。正所谓:

  合意友来情不厌,知心人至话相投。

  金奴与吴山在楼上,如鱼得水,似漆投胶,两个无非说些深情密意的话。少不得安排酒殽,八老搬上楼来,掇过镜架,就摆在梳妆卓上。八老下来,金奴讨酒,才敢上去。两个并坐,金奴筛酒一杯,双手敬与吴山道:“官人灸火,妾心无时不念。”吴山接酒在手道:“小生为因灸火,有失期约。”酒尽,也筛一杯回敬与金奴。吃过十数杯,二人情兴如火,免不得再把旧情一叙。交欢之际,无限恩情。事毕起来,洗手更酌。又饮数杯,醉眼朦胧,余兴未尽。吴山因灸火在家,一月不曾行事,见了金奴,如何这一次便罢?吴山合当死,魂灵都被金奴引散乱了,情兴复发,又弄一火。正是:爽口物多终作疾,快心事过必为殃。

  吴山重复,自觉神思散乱,身体困倦,打熬不过,饭也不吃,倒身在床上睡了。金奴见吴山睡着,走下楼到外边,说与轿夫道:“官人吃了几杯酒,睡在楼上。二位太保宽坐等一等,不要催促。”轿夫道:“小人不敢来催。”金奴分付毕,走上楼来,也睡在吴山身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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