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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回 魔弄寒风飘大雪 僧思拜佛履层冰(2)


  此后大雪方住就有人行走。陈老见三藏不快,又打扫花园,大盆架火,请去雪洞里闲耍散闷。八戒笑道:“那老儿忒没算计。春二三月好赏花园,这等大雪,又冷,赏玩何物?”行者道:“呆子不知事。雪景自然幽静:一则游赏,二来与师父宽怀。”陈老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遂此邀请到园。但见:

  景值三秋,风光如腊。苍松结玉蕊,衰柳挂银花。阶下玉苔堆粉屑,窗前翠竹吐琼芽。巧石山头,养鱼池内。巧石山头,削削尖峰排玉笋;养鱼池内,清清活水作冰盘。临岸芙蓉娇色浅,傍崖木槿嫩枝垂。秋海棠,全然压倒;腊梅树,聊发新枝。牡丹亭、海榴亭、丹桂亭,亭亭尽鹅毛堆积;放怀处、款客处、遣兴处,处处皆蝶翅铺漫。两篱黄菊玉绡金,几树丹枫红间白。无数闲庭冷难到,且观雪洞冷如冰。那里边放一个兽面象足铜火盆,热烘烘炭火才生;上下有几张虎皮搭苫漆交椅,软温温纸窗铺设。

  四壁上挂几轴名公古画,却是那:

  七贤过关,寒江独钓,迭嶂层峦团雪景;苏武餐毡,折梅逢使,琼林玉树写寒文。说不尽那:家近水亭鱼易买,雪迷山径酒难沽。真个可堪容膝处,算来何用访蓬壶?

  众人观玩良久,就于雪洞里坐下,对邻叟道取经之事,又捧香茶饮毕。陈老问:“列位老爷,可饮酒么?”三藏道:“贫僧不饮,小徒略饮几杯素酒。”陈老大喜,即命:“取素果品,炖暖酒,与列位汤寒。”那僮仆即抬桌围炉,与两个邻叟,各饮了几杯,收了家火。

  不觉天色将晚,又仍请到厅上晚斋。只听得街上行人都说:“好冷天啊,把通天河冻住了。”三藏闻言道:“悟空,冻住河,我们怎生是好?”陈老道:“乍寒乍冷,想是近河边浅水处冻结。”那行人道:“把八百里都冻的似镜面一般,路口上有人走哩。”三藏听说有人走,就要去看。陈老道:“老爷莫忙,今日晚了,明日去看。”遂此别却邻叟。又晚斋毕,依然歇在厢房。

  及次日天晓,八戒起来道:“师兄,今夜更冷,想必河冻住也。”三藏迎着门,朝天礼拜道:“众位护教大神,弟子一向西来,虔心拜佛,苦历山川,更无一声报怨。今至于此,感得皇天佑助,结冻河水。弟子空心权谢,待得经回,奏上唐皇,竭诚酬答。”礼拜毕,遂教悟净背马,趁冰过河。陈老又道:“莫忙,待几日雪融冰解,老拙这里办船相送。”沙僧道:“就行也不是话,再住也不是话。口说无凭,耳闻不如眼见。我背了马,且请师父亲去看看。”陈老道:“言之有理。”教:“小的们,快去背我们六匹马来。且莫背唐僧老爷马。”

  就有六个小价跟随。一行人径往河边来看,真个是:

  雪积如山耸,云收破晓晴。寒凝楚塞千峰瘦,冰结江湖一片平。朔风凛凛,滑冻棱棱。池鱼偎密藻,野鸟恋枯槎。塞外征夫俱坠指,江头梢子乱敲牙。裂蛇腹,断鸟足,果然冰山千百尺。万壑冷浮银,一川寒浸玉。东方自信出僵蚕,北地果然有鼠窟。王祥卧,光武渡,一夜溪桥连底固。曲沼结凌层,深渊重迭冱。通天阔水更无波,皎洁冰漫如陆路。

  三藏与一行人到了河边,勒马观看,真个那路口上有人行走。三藏问道:“施主,那些人上冰往那里去?”陈老道:“河那边乃西梁女国。这起人都是做买卖的。我这边百钱之物,到那边可值万钱;那边百钱之物,到这边亦可值万钱。利重本轻,所以人不顾死生而去。常年家有五七人一船,或十数人一船,飘洋而过。见如今河道冻住,故舍命而步行也。”三藏道:“世间事惟名利最重。似他为利的,舍死忘生;我弟子奉旨全忠,也只是为名,与他能差几何?”教:“悟空,快回施主家收拾行囊,叩背马匹,趁此层冰,早奔西方去也。”行者笑吟吟答应。

  沙僧道:“师父啊,常言道:‘千日吃了千升米。’今已托赖陈府上,且再住几日,待天晴化冻,办船而过,忙中恐有错也。”三藏道:“悟净,怎么这等愚见?若是正二月,一日暖似一日,可以待得冻解;此时乃八月,一日冷似一日,如何可便望解冻?却不又误了半载行程?”

  八戒跳下马来:“你们且休讲闲口,等老猪试看有多少厚薄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前夜试水,能去抛石;如今冰冻重漫,怎生试得?”八戒道:“师兄不知。等我举钉钯钯他一下。假若筑破,就是冰薄,且不敢行;若筑不动,便是冰厚,如何不行?”三藏道:“正是,说得有理。”那呆子撩衣拽步,走上河边,双手举钯,尽力一筑,只听扑的一声,筑了九个白迹,手也振得生疼。呆子笑道:“去得,去得,连底都锢住了。”

  三藏闻言,十分欢喜,与众同回陈家,只教收拾走路。那两个老者苦留不住,只得安排些干粮、烘炒,做些烧饼、馍馍相送。一家子磕头礼拜,又捧出一盘子散碎金银,跪在面前道:“多蒙老爷活子之恩,聊表途中一饭之敬。”三藏摆手摇头,只是不受道:“贫僧出家人,财帛何用?就途中也不敢取出,只是以化斋度日为正事。收了干粮足矣。”二老又再三央求,行者用指尖儿捻了一小块,约有四五钱重,递与唐僧道:“师父,也只当些衬钱,莫教空负二老之意。”

  遂此相向而别,径至河边冰上,那马蹄滑了一滑,险些儿把三藏跌下马来。沙僧道:“师父,难行。”八戒道:“且住,问陈老官讨个稻草来我用。”行者道:“要稻草何用?”八戒道:“你那里得知?要稻草包着马蹄方才不滑,免教跌下师父来也。”陈老在岸上听言,急命人家中取一束稻草,却请唐僧上岸下马。八戒将草包裹马足,然后踏冰而行。

  别陈老离河边,行有三四里远近,八戒把九环锡杖递与唐僧道:“师父,你横此在马上。”行者道:“这呆子奸诈。锡杖原是你挑的,如何又叫师父拿着?”八戒道:“你不曾走过冰凌,不晓得。凡是冰冻之上,必有凌眼;倘或屣着凌眼,脱将下去,若没横担之物,骨都的落水,就如一个大锅盖盖住,如何钻得上来?须是如此架住方可。”行者暗笑道:“这呆子倒是个积年走冰的。”果然都依了他:长老横担着锡杖,行者横担着铁棒,沙僧横担着降妖宝杖,八戒肩挑着行李,腰横着钉钯,师徒们放心前进。这一直行到天晚,吃了些干粮。却又不敢久停,对着星月光华,观的冰冻上亮灼灼,白茫茫,只情奔走,果然是马不停蹄。师徒们莫能合眼,走了一夜。天明又吃些干粮,望西又进。

  正行时,只听得冰底下扑喇喇一声响喨,险些儿唬倒了白马。三藏大惊道:“徒弟哑!怎么这般响喨?”八戒道:“这河忒也冻得结实,地凌响了。或者这半中间连底通锢住了也。”三藏闻言,又惊又喜,策马前进,趱行不题。

  却说那妖邪自从回归水府,引众精在于冰下。等候多时,只听得马蹄响处,他在底下弄个神通,滑喇的迸开冰冻。慌得孙大圣跳上空中;早把那白马落于水内,三人尽皆脱下。

  那妖邪将三藏捉住,引群精径回水府,厉声高叫:“鳜妹何在?”老鳜婆迎门施礼道:“大王,不敢,不敢。”妖邪道:“贤妹何出此言?‘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’原说听从汝计,捉了唐僧,与你拜为兄妹。今日果成妙计,捉了唐僧,就好昧了前言?”教:“小的们,抬过案桌,磨快刀来,把这和尚剖腹剜心,剥皮剐肉;一壁厢响动乐器:与贤妹共而食之,延寿长生也。”鳜婆道:“大王,且休吃他,恐他徒弟们寻来吵闹。且宁耐两日,让那厮不来寻,然后剖开,请大王上坐,众眷族环列,吹弹歌舞,奉上大王,从容自在享用,却不好也?”那怪依言,把唐僧藏于宫后,使一个六尺长的石匣盖在中间不题。

  却说八戒、沙僧在水里捞着行囊,放在白马身上驮了,分开水路,涌浪翻波,负水而出。只见行者在半空中看见,问道:“师父何在?”八戒道:“师父姓陈,名到底了。如今没处找寻,且上岸再作区处。”原来八戒本是天蓬元帅临凡,他当年掌管天河八万水兵大众;沙和尚是流沙河内出身;白马本是西海龙孙:故此能知水性。大圣在空中指引,须臾,回转东崖,晒刷了马匹,紾掠了衣裳。大圣云头按落,一同到于陈家庄上。早有人报与二老道:“四个取经的老爷,如今只剩了三个来也。”

  兄弟即忙接出门外,果见衣裳还湿,道:“老爷们,我等那般苦留,却不肯住,只要这样方休。怎么不见三藏老爷?”八戒道:“不叫做三藏了,改名叫做陈到底也。”二老垂泪道:“可怜!可怜!我说等雪融备船相送,坚执不从,致令丧了性命。”行者道:“老儿,莫替古人耽忧。我师父管他不死长命。老孙知道,决然是那灵感大王弄法算计去了。你且放心,与我们浆浆衣服,晒晒关文,取草料喂着白马。等我弟兄寻着那厮,救出师父,索性剪草除根,替你一庄人除了后患,庶几永远得安生也。”陈老闻言,满心欢喜,即命安排斋供。

  兄弟三人饱餐一顿,将马匹、行囊交与陈家看守。各整兵器,径赴河边寻师擒怪。正是:

  误踏层冰伤本性,大丹脱漏怎周全?

  毕竟不知怎么救得唐僧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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