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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回 镇元仙赶捉取经僧 孙行者大闹五庄观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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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仙与明月、清风纵起祥光,来赶三藏,顷刻间就有千里之遥。大仙在云端里向西观看,不见唐僧。及转头向东看时,倒多赶了九百余里。原来那长老一夜马不停蹄,只行了一百二十里路;大仙的云头,一纵赶过了九百余里。仙童道:“师父,那路旁树下坐的是唐僧。”大仙道:“我已见了。你两个回去安排下绳索,等我自家拿他。”清风、明月先回不题。 那大仙按落云头,摇身一变,变作个行脚全真。你道他怎生打扮: 穿一领百衲袍,系一条吕公绦。手摇麈尾,渔鼓轻敲。三耳草鞋登脚下,九阳巾子把头包。飘飘风满袖,口唱月儿高。 径直来到树下,对唐僧高叫道:“长老,贫道起手了。”那长老忙忙答礼道:“失瞻,失瞻。”大仙问:“长老是那方来的?为何在途中打坐?”三藏道:“贫僧乃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经者,路过此间,权为一歇。”大仙佯讶道:“长老东来,可曾在荒山经过?”长老道:“不知仙官是何宝山?”大仙道:“万寿山五庄观,便是贫道栖止处。” 行者闻言,他心中有物的人,忙答道:“不曾,不曾,我们是打上路来的。”那大仙指定笑道:“我把你这个泼猴!你瞒谁哩?你倒在我观里,把我人参果树打倒,你连夜走在此间,还不招认,遮饰甚么?不要走,趁早去还我树来。”那行者闻言,心中恼怒,掣铁棒,不容分说,望大仙劈头就打。大仙侧身躲过,踏祥光,径到空中。行者也腾云,急赶上去。大仙在半空现了本相,你看他怎生打扮: 头戴紫金冠,无忧鹤氅穿。履鞋登足下,丝带束腰间。体如童子貌,面似美人颜。三须飘颔下,鸦翎迭鬓边。相迎行者无兵器,止将玉麈手中捻。 那行者没高没低的,棍子乱打。大仙把玉麈左遮右挡,奈了他两三回合。使一个“袖里乾坤”的手段,在云端里把袍袖迎风轻轻的一展,刷地前来,把四僧连马一袖子笼住。八戒道:“不好了,我们都装在褡裢里了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不是褡裢,我们被他笼在衣袖中哩。”八戒道:“这个不打紧,等我一顿钉钯,筑他个窟窿,脱将下去,只说他不小心,笼不牢,吊的了罢。”那呆子使钯乱筑,那里筑得动:手捻着虽然是个软的,筑起来就比铁还硬。 那大仙转祥云,径落五庄观坐下,叫徒弟拿绳来。众小仙一一伺候。你看他从袖子里却像撮傀儡一般,把唐僧拿出,缚在正殿檐柱上。又拿出他三个,每一根柱上绑了一个。将马也拿出拴在庭下,与他些草料。行李抛在廊下。又道:“徒弟,这和尚是出家人,不可用刀枪,不可加鈇钺。且与我取出皮鞭来,打他一顿,与我人参果出气。”众仙即忙取出一条鞭,──不是甚么牛皮、羊皮、麂皮、犊皮的,原来是龙皮做的七星鞭,着水浸在那里。令一个有力量的小仙,把鞭执定道:“师父,先打那个?”大仙道:“唐三藏做大不尊,先打他。” 行者闻言,心中暗道:“我那老和尚不禁打,假若一顿鞭打坏了啊,却不是我造的孽?”他忍不住,开言道:“先生差了。偷果子是我,吃果子是我,推倒树也是我,怎么不先打我,打他做甚?”大仙笑道:“这泼猴倒言语膂烈。这等便先打他。”小仙问:“打多少?”大仙道:“照依果数,打三十鞭。”那小仙抡鞭就打。行者恐仙家法大,睁圆眼瞅定,看他打那里。原来打腿,行者就把腰扭一扭,叫声:“变!”变作两条熟铁腿,看他怎么打。那小仙一下一下的打了三十,天早向午了。 大仙又吩咐道:“还该打三藏训教不严,纵放顽徒撒泼。”那仙又抡鞭来打。行者道:“先生又差了。偷果子时,我师父不知,他在殿上与你二童讲话,是我兄弟们做的勾当。纵是有教训不严之罪,我为弟子的也当替打,再打我罢。”大仙道:“这泼猴,虽是狡猾奸顽,却倒也有些孝意。既这等,还打他罢。”小仙又打了三十。行者低头看看,两只腿似明镜一般,通打亮了,更不知些疼痒。此时天色将晚,大仙道:“且把鞭子浸在水里,待明朝再拷打他。”小仙且收鞭去浸,各各归房。晚斋已毕,尽皆安寝不题。 那长老泪眼双垂,怨他三个徒弟道:“你等闯出祸来,却带累我在此受罪,这是怎的起?”行者道:“且休报怨,打便先打我,你又不曾吃打,倒转嗟呀怎的?”唐僧道:“虽然不曾打,却也绑得身上疼哩。”沙僧道:“师父,还有陪绑的在这里哩。”行者道:“都不要嚷,再停会儿走路。”八戒道:“哥哥又弄虚头了。这里麻绳喷水,紧紧的绑着,还比关在殿上,被你使解锁法搠开门走哩。”行者道:“不是夸口说,那怕他三股的麻绳喷上了水,就是碗粗的棕缆,也只好当秋风。” 正话处,早已万籁无声,正是天街人静。好行者,把身子小一小,脱下索来道:“师父去哑。”沙僧慌了道:“哥哥,也救我们一救。”行者道:“悄言,悄言。”他却解了三藏,放下八戒、沙僧,整束了褊衫,扣背了马匹,廊下拿了行李,一齐出了观门。又教八戒:“你去把那崖边柳树伐四颗来。”八戒道:“要他怎的?”行者道:“有用处,快快取来。”那呆子有些夯力,走了去,一嘴一颗,就拱了四颗,一抱抱来。行者将枝梢折了,教兄弟二人复进去,将原绳照旧绑在柱上。那大圣念动咒语,咬破舌尖,将血喷在树上,叫:“变!”一根变作长老,一根变作自身,那两根变作沙僧、八戒;都变得容貌一般,相貌皆同,问他也就说话,叫名也就答应。他两个却才放开步,赶上师父。这一夜依旧马不停蹄,躲离了五庄观。 只是到天明,那长老在马上摇桩打盹。行者见了,叫道:“师父不济,出家人怎的这般辛苦?我老孙千夜不眠,也不晓得些困倦。且下马来,莫教走路的人看见笑你,权在山坡下藏风聚气处歇歇再走。” 不说他师徒在路暂住。且说那大仙天明起来,吃了早斋,出在殿上,教:“拿鞭来,今日却该打唐三藏了。”那小仙抡着鞭,望唐僧道:“打你哩。”那柳树也应道:“打么。”乒乓打了三十。抡过鞭来,对八戒道:“打你哩。”那柳树也应道:“打么。”及打沙僧,也应道教打。及打到行者,那行者在路,偶然打个寒噤道:“不好了!”三藏问道:“怎么说?”行者道:“我将四颗柳树变作我师徒四众,我只说他昨日打了我两顿,今日想不打了,却又打我的化身,所以我真身打噤。收了法罢。”那行者慌忙念咒收法。 你看那些道童害怕,丢了皮鞭,报道:“师父啊,为头打的是大唐和尚,这一会打的都是柳树之根。”大仙闻言,呵呵冷笑,夸不尽道:“孙行者,真是一个好猴王。曾闻他大闹天宫,布地网天罗,拿他不住,果有此理。──你走了便也罢,却怎么绑些柳树在此冒名顶替?决莫饶他,赶去来。” 那大仙说声赶,纵起云头,往西一望,只见那和尚挑包策马,正然走路。大仙低落云头,叫声:“孙行者,往那里走?还我人参树来。”八戒听见道:“罢了,对头又来了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且把善字儿包起,让我们使些凶恶,一发结果了他,脱身去罢。”唐僧闻言,战战兢兢,未曾答应。沙僧掣宝杖,八戒举钉钯,大圣使铁棒,一齐上前,把大仙围住在空中,乱打乱筑。这场恶斗,有诗为证。诗曰: 悟空不识镇元仙,与世同君妙更玄。 三件神兵施猛烈,一根麈尾自飘然。 左遮右挡随来往,后架前迎任转旋。 夜去朝来难脱体,淹留何日到西天! 他兄弟三众各举神兵,一齐攻打;那大仙只把蝇帚儿演架。那里有半个时辰,他将袍袖一展,依然将四僧一马并行李一袖笼去。返云头,又到观里,众仙接着。仙师坐于殿上,却又在袖儿里一个个搬出:将唐僧绑在阶下矮槐树上;八戒、沙僧各绑在两边树上;将行者捆倒。行者道:“想是调问哩。”不一时,捆绑停当,教把长头布取十疋来。行者笑道:“八戒,这先生好意思,拿出布来与我们做中袖哩。减省些儿,做个一口中罢了。”那小仙将家机布搬将出来。大仙道:“把唐三藏、猪八戒、沙和尚都使布裹了。”众仙一齐上前裹了。行者笑道:“好,好,好,夹活儿就大殓了。” 须臾,缠裹已毕。又教拿出漆来。众仙即忙取了些自收自晒的生熟漆,把他三个浑身布裹漆了,浑身俱裹漆,上留着头脸在外。八戒道:“先生,上头倒不打紧,只是下面还留孔儿,我们好出恭。”那大仙又教把大锅抬出来。行者笑道:“八戒,造化,抬出锅来,想是煮饭我们吃哩。”八戒道:“也罢了,让我们吃些饭儿,做个饱死的鬼也好看。”众仙果抬出一口大锅支在阶下。大仙叫架起干柴,发起烈火,教:“把清油拗上一锅,烧得滚了,将孙行者下油镬炸他一煠,与我人参树报仇。” 行者闻言,暗喜道:“正可老孙之意,这一向不曾洗澡,有些儿皮肤燥痒,好歹烫烫,足感盛情。”顷刻间,那油锅将滚。大圣却又留心,恐他仙法难参,油锅里难做手脚,急回头四顾,只见那台下东边是一座日规台,西边是一个石狮子。行者将身一纵,滚到西边,咬破舌尖,把石狮子喷了一口,叫声:“变!”变作他本身模样,也这般捆作一团。他却出了元神,起在云端里,低头看着道士。 只见那小仙报道:“师父,油锅滚透了。”大仙教:“把孙行者抬下去。”四个仙童抬不动,八个来也抬不动,又加四个也抬不动。众仙道:“这猴子恋土难移,小自小,倒也结实。”却教二十个小仙扛将起来,往锅里一掼,烹的响了一声,溅起些滚油点子,把那小道士们脸上烫了几个燎浆大泡。只听得烧火的小童喊道:“锅漏了,锅漏了。”说不了,油已漏得罄尽,锅底打破,原来是一个石狮子放在里面。 大仙大怒道:“这个泼猴,着然无礼,教他当面做了手脚。你走了便罢,怎么又捣了我的灶?这泼猴枉自也拿他不住;就拿住他,也似抟砂弄汞,捉影捕风。罢,罢,罢,饶他去罢。且将唐三藏解下,另换新锅,把他扎一扎,与人参树报报仇罢。”那小仙真个动手,拆解布漆。 行者在半空里听得明白,他想着:“师父不济,他若到了油锅里,一滚就死,二滚就焦,到三五滚他就弄做个稀烂的和尚了。我还去救他一救。”好大圣,按落云头,上前叉手道:“莫要拆坏了布漆,扎我师父,还等我来下油锅罢。”那大仙惊骂道:“我把你这猢猴!怎么弄手段捣了我的灶?”行者笑道:“你遇着我就该倒灶,干我甚事?我才自也要领你些油汤油水之爱,但只是大小便急了,若在锅里开风,恐怕污了你的熟油,不好调菜吃。如今大小便通干净了,才好下锅。不要扎我师父,还来扎我罢。”那大仙闻言,呵呵冷笑,走出殿来,一把扯住。 毕竟不知有何话说,端的怎么脱身,且听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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