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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卷 一文钱小隙造奇冤(6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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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景德镇卖酒王公家小二因相帮撇了尸首,指望王公些东西,过了两三日,却不见说起。小二在口内野唱,王公也不在其意。又过了几日,小二不见动静,心中焦躁,忍耐不住,当面明明说道:“阿公,前夜那话儿,亏我把去出脱了还好;若没我时,到天明地方报知官司,差人出来相验,饶你硬挣,不使酒钱,也使茶钱。就拌上十来担涎吐,只怕还不得干净哩!如今省了你许多钱钞,怎么竟不说起谢我?” 大凡小人度量极窄,眼孔最浅,偶然替人做件事儿,徼幸得效,便道是泼天大功劳,就来挟制那人,责他厚报;稍不遂意,便把这事翻局来害,往往人家用错了人,反受其累。譬如小二不过一时用得些气力,便想要王公的银子。那王公若是个知事的,不拘多寡与他些也就罢了;谁知王公又是舍不得一文钱的慳吝老儿,说着要他的钱,恰像割他身上的肉,就面红颈赤起来了。当下王公见小二要他银子,便发怒道:“你这人忒没理!吃黑饭,护漆柱。吃了我家的饭,得了我的工钱,便是这些小事,略走得几步,如何就要我钱?” 小二见他发怒,也就嚷道:“哎呀!就不把我,也是小事,何消得喉急?用得我着,方吃得你的饭,赚得你的钱,须不是白把我用的。还有一句话,得了你工钱,只做得生活,原不曾说替你拽死尸的。” 王婆便走过来道:“你这蛮子,真个惫懒?自古道:茄子也让三分老。怎么一个老人家,全没些尊卑,一般样与他争嚷。”小二道:“阿婆!我出了力,不把银子与我,反发喉急,怎不要嚷?”王公道:“什么是我谋死的,要诈我钱!”小二道:“虽不是你谋死,便是擅自移尸,也须有个罪名。”王公道:“你到去首了我来。”小二道:“要我首也不难,只怕你当不起这大门户。”王公赶上前道:“你去首,我不怕。”望外劈颈就搡。 那小二不曾提防,捉脚不定,翻筋斗直跌出门外,磕碎了脑后,鲜血直淌。小二跌毒了,骂道:“老忘八!亏了我,反打么!”就地下拾起一块砖来,望王公掷去。谁知数合当然,这砖不歪不斜,恰恰正中王公太阳,一交跌倒,再不则声。 王婆急上前扶时,只见口开眼定,气绝身亡。跌脚叫苦,便哭起天来。只在这一文钱上,又断送了一条性命。总为惜财丧命,方知财命相连。小二见王公死了,爬起来就跑。王婆喊叫邻里赶上拿转,锁在王公脚上。问王婆因甚事起,王婆一头哭,一头将前情说出,又道:“烦列位与老身作主则个!”众人道:“这厮元来恁地可恶!先教他吃些痛苦,然后解官。”三四个邻佑走上前,一顿拳头脚尖,打得半死,方才住手。教王婆关闭门户,同到县中告状。此时纷纷传说,远近人都来观看。 且说丘乙大正访问妻子尸首不着,官司难结,心思气闷。这一日闻得小二打王公的根由,想道:“这妇女尸首,莫不就是我妻子么?”急走来问,见王婆锁门要去告状。丘乙大上前问了详细,计算日子,正是他妻子出门这夜,便道:“怪道我家妻子尸首,当朝就不见踪影,原来却是你们撇掉了。如今有了实据,绰板婆却白赖不过了,我同你们见官去!”当下一干人牵了小二,直到县里。次早大尹升堂,解将进去。地方将前后事细禀,大尹又唤王婆问了备细。小二料道情真难脱,不待用刑,从实招承。打了三十,问成死罪,下在狱中。丘乙大禀说妻子被刘三旺谋死,正是此日,这尸首一定是他撇下的。证见已确,要求审结。 此时婺源县知会文书未到,大尹因没有尸首,终无实据,原发落出去寻觅。再说小二,初时已被邻里打伤,那顿板子,又十分利害。到了狱中,没有使用,又遭一顿拳脚,三日之间,血崩身死。为这一文钱起,又送一条性命。见因贪白锵,番自丧黄泉。 且说丘乙大从县中回家,正打白铁门首经过,只听得里边叫天叫地的啼哭。 原来白铁自那夜担着惊恐,出脱这尸首,冒了风寒,回家上得床,就发起寒热,病了十来日,方才断命,所以老婆啼哭。眼见为这一文钱,又送一条性命。化为阴府惊心鬼,失却阳间打铁人。丘乙大闻知白铁已死,叹口气说:“恁般一个好汉,有得几日,却又了账,可见世人真是没根的!”走到家里,单单止有这个小厮,鬼一般缩在半边,要口热水,也不能勾。看了那样光景,方懊悔前日逼勒老婆,做了这件拙事。如今又弄得不尴不尬,心下烦恼,连生意也不去做,终日东寻西觅,并无尸首下落。 看看捱过残年,又蚤五月中旬。那时朱常儿子朱太已在按院告准状词,批在浮梁县审问,行文到婺源县关提人犯尸棺。起初朱太还不上紧,到了五月间,料得尸首已是腐烂,大大送个东道与婺源县该房,起文关解。那赵完父子因婺源县已经问结,自道没事,毫无畏惧,抱卷赴理。两县解子领了一干人犯,三具尸棺,直至浮梁县当堂投递。大尹将人犯羁禁,尸棺发置官坛候检,打发婺源回文,自不必说。不则一日,大尹吊出众犯,前去相验。那朱太合衙门通买嘱了,要胜赵完。大尹到尸场上坐下,赵完将浮梁县案卷呈上。大尹看了,对朱常道:“你借尸扎诈,打死二命,事已问结,如何又告?” 朱常禀道:“爷爷!赵完打余氏落水身死,众目共见;却买嘱了地邻仵作,妄报是缢死的。那丁文、田婆,自己情慌,谋害抵饰,硬诬小人打死。且不要论别件,但据小人主仆俱被拿住,赵家是何等势力,却容小人打死二命?况死的俱是七十多岁,难道恁地不知利害,只拣垂死之人来打?爷爷推详这上,就见明白。”大尹道:“既如此,当时怎就招承?” 朱常道:“那赵完衙门情熟,用极刑拷逼,若不屈招,性命已不到今日了。”赵完也禀道:“朱常当日倚仗假尸,逢着的便打,合家躲避。那丁文、田婆年老,奔走不及,故此遭了毒手。假尸缢死绳痕,是婺源县大爷亲验过的,岂是仵作妄报!如今日久腐烂,巧言诳骗爷爷,希图漏网反陷。但求细看招卷,曲直立见。” 大尹道:“这也难凭你说。”即教开棺检验。天下有这等作怪的事?只道尸首经了许多时,已腐烂尽了,谁知都一毫不变,宛然如生。那杨氏颈下这条绳痕,转觉显明,倒教仵作人没做理会。 你道为何?他已得了朱常钱财,若尸首烂坏了,好从中作弊,要出脱朱常,反坐赵完。如今伤痕见在,若虚报了,恐大尹还要亲验。实报了,如何得朱常银子?正在踌躇,大尹蚤已瞧破,就走下来亲验。那仵作人被大尹监定,不敢隐匿,一一实报。朱常在傍暗暗叫苦。 大尹将所报伤处,将卷对看,分毫不差,对朱常道:“你所犯已实,怎么又往上司诳告?”朱常又苦苦分诉。大尹怒道:“还要强辨!夹起来!快说这缢死妇人是那里来的?”朱常受刑不过,只得招出:“本日蚤起,在某处河沿边遇见,不知是何人撇下。” 那大尹极有记性,忽地想起:“去年丘乙大告称,不见了妻子尸首;后来卖酒王婆告小二打死王公,也称是日抬尸首撇在河沿上起衅。至今尸首没有下落,莫不就是这个么?”暗记在心。当下将朱常、卜才都责三十,照旧死罪下狱,其余家人减徒召保。赵完等发落宁家,不题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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