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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卷 小水湾天狐诒书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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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王臣这些亲戚晓得,都来吊唁,劝他不该把田产轻废。王臣因是母命,执意不听众人言语,心忙意急,上好田产,都只卖得个半价。盘桓二十余日,坟上开土筑穴,诸事色色俱已停妥,然后打叠行装,带领仆从离了长安,星夜望江东赶来,迎灵车安葬。可怜: 仗剑长安悔浪游,归心一片水东流。 北堂空作斑衣梦,泪洒白云天尽头。 话分两头。且说王臣母、妻在家,真个闻得史思明又反,日夜忧虑王臣,懊悔放他出门。过了两三月,一日,忽见家人来报,王福从京师赍信回了。姑媳闻言,即教唤进。王福上前叩头,将书递上。却见王福左眼损坏,无暇详问,将书拆开观看。上写道:“自离膝下,一路托庇粗安。至都查核旧业,幸得一毫不废,已经理如昔矣。更喜得遇故知胡八判官,引至元丞相门下,颇蒙青盼扶持,一官幽蓟,诰身已领,限期甚迫,特遣王福迎母同之任所。书至,即将江东田产尽货,火速入京,勿计微值,有误任期。相见在迩,书不多赘。男臣百拜。” 姑媳看罢书中之意,不胜欢喜,方问道:“王福,为甚损了一目?”王福道:“不要说起!在生口上打瞌睡,不想跌下来,磕损了这眼。”又问:“京师近来光景,比旧日何如?亲戚们可都在么?”王福道:“满城残毁过半,与前大不相同了。亲戚们杀的杀,掳的掳,逃的逃,总来存不多几家。尚还有抢去家私的,烧坏屋宇的,占去田产的。惟有我家田园屋宅,一毫不动。” 姑媳闻说,愈加欢悦,乃道:“家业又不曾废,却又得了官职,此皆天地祖宗保佑之方,感谢不尽!到临起身,须做场好事报答。再祈此去前程远大,福禄永长。”又问道:“那胡八判官是谁?” 王福道:“这是官人的故交。”王妈妈道:“向来从不见说起有姓胡做官的来往。” 媳妇道:“或者近日相交的,也未可知。”王福接口道:“正是近日相识的。” 当下问了一回,王妈妈道:“王福,你路上辛苦了,且去吃些酒饭,歇息则个。” 到了次日,王福说道:“奶奶这里收拾起来,也得好几日。官人在京,却又无人服侍。待小人先去回覆,打叠停当。候奶奶一到,即便起身往任,何如?”王妈妈道:“此言甚是有理。”写起书信,付些盘缠银两,打发先行。王福去后,王妈妈将一应田地宇舍,什物器皿,尽行变卖,止留细软东西。因恐误了儿子任期,不择善价,半送与人。又延请僧人做了一场好事,然后雇下一只官船,择日起程。 有几个平日相往的邻家女眷,俱来相送,登舟而别。离了杭州,由嘉禾苏州常润州一路,出了大江,望前进发。那些奴仆,因家主得了官,一个个手舞足蹈,好不兴头!避乱南驰实可哀,谁知富贵逼人来。举家手额欢声沸,指日长安昼锦回。 且说王臣自离都下,兼程而进,不则一日,已到扬州马头上。把行李搬在客店上,打发生口去了。吃了饭,教王福向河下雇觅船只。自己坐在客店门首,守着行囊,观看往来船只。只见一只官船溯流而上,船头站着四五个人,喜笑歌唱,甚是得意。渐渐至近,打一看时,不是别个,都是自己家人。 王臣心中惊异道:“他们不在家中服役,如何却在这只官船上?”又想道:“想必母亲亡后,又归他人了。”正疑讶间,舱门帘儿启处,一个女子舒头而望。王臣仔细观看,又是房中侍婢,连称“奇怪!”刚欲询问,那船上家人却也看见,齐道:“官人如何也在这里?却又恁般服色?”忙教稍子拢船。早惊动舱中王妈妈姑媳,掀帘观看。 王臣望见母亲尚在,急将麻衣脱下,打开包裹,换了衣服巾帽。船上家人登岸相迎,王臣教将行李齐搬下船,自己上船来见母亲。一眼觑着王留儿在船头上,不问情由,揪住便打。王妈妈走出说道:“他又无罪过,如何把他来打?”王臣见母亲出来,放手上前拜道:“都是这狗才将母亲书信至京,误传凶信,陷儿于不孝!”姑媳俱惊讶道:“他日日在家,何尝有书差到京中?”王臣道:“一月前,赍母亲书来,书中写的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。住了两日,遣他先回,安慰家中。然后将田产处置了,星夜赶来。怎说不曾到京?” 合家大惊道:“有这等异事!那里一般又有个王留儿?”连王留儿到咲起来道:“莫说小人到京,就是这个梦也不曾做!”王妈妈道:“你且取书来看,可像我的字迹?”王臣道:“不像母亲字迹,我如何肯信?”便打开行李,取出书来看时,乃是一幅素纸,那有一个字影。把王臣惊得目睁口呆,只管将这纸来翻看。王妈妈道:“书在那里?把来我看。”王臣道:“却不作怪!书上写着许多言语,如何竟变做一幅白纸?” 王妈妈不信道:“焉有此理!自从你出门之后,并无书信往来。直至前日,你差王福将书接我,方有一信,令他先来覆你。如何有个假王留儿将假书哄你?如今却又说变了白纸,这是那里学来这些鬼话?” 王臣听说王福曾回家这话,也甚惊骇,乃道:“王福在京,与儿一齐起身到此,几曾教他将书来接母亲?”姑媳都道:“呀!这话愈加说得混帐了!一月前王福送书到家,书上说都中产业俱在,又遇什么胡八判官,引在元丞相门下,得了官职,教将江东田宅,尽皆卖了,火速入京,同往任上。故此弃了家业,雇倩船只入京。怎说王福没有回来?”王臣大惊道:“这事一发奇怪!何曾有甚胡八判官引到元丞相门下,选甚官职,有书迎接母亲?”王妈妈道:“难道王福也是假的?”快叫来问。王臣道:“他去唤船了,少刻就来。” 众家人都到船头一望,只见王福远远跑来,却也穿着凶服,众人把手乱招。王福认得是自家人,也道诧异,说:“他们如何都在这里?”走近船边,众人看时,与前日的王福不同了,前日左目已是损坏,如今这王福两只大眼滴溜溜,恰如铜铃一般。众人齐问道:“王福,你前日回家,眼已瞎了,如今怎又好好地?”王福向众人喷一口涎沫道:“啐!你们的眼便瞎了。我何曾回家?却又咒我眼瞎!”众人笑道:“这事真个有些古怪。奶奶在舱中唤你,且除下身上麻衣,快去相见。”王福见说,呆了一呆道:“奶奶还在?”众人道:“那里去了,不在?”王福不信,也不脱麻衣,径撞入舱来。王臣看见,喝道:“这狗才,奶奶在这里,还不换了衣服来见。” 王福慌忙退出船头脱下,进舱叩头。王妈妈擦磨老眼,仔细一看,连称:“怪哉!怪哉!前日王福回家,左目已损,今却无恙。料然前日不是他了。”急去开出那封书来看时,也是一张白纸,并无一点墨迹。那时合家惶惑,正不知假王留儿、王福是甚变的,又不知有何缘故,却哄骗两头把家业破毁,还恐后来尚有变故,惊疑不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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