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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白映雪奇缘有幸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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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夕又至,扳谈数语,即先解衣而寝,见女郎披帏登榻,急捉其臂,随手转侧,如一团绛雪飞空,索之杳然,仍无形影。映雪弄得如醉如痴,莫可遣怀,戏作《黄莺儿》一阕,其词云: 处处惹人愁,最关情,是双眸,等闲一转教人瘦。 腰肢恁柔,肌香恁稠,凡夫端的难消受。 与卿谋,人神路隔,若个许相俦。 一夕女至,映雪责之曰:“既观芳容,何须咫尺巫山?使人于邑,是何幻术也?” 女叹曰:“所谓仙家伉俪者,交以神,不交以形;若以形交,则秦弄玉应抱子矣,何以至今箫台上,犹寂寂无雏凤声也?妾所以就郎者,以郎为君子,妾为谪仙,完此一种夙缘,于愿足矣!若复恋恋床笫,则妾为私奔,郎为淫欲,郎又何取乎妾?妾又何重乎郎也?” 映雪一闻此言,肃然起敬,敛容答曰:“然则白某,不将终身一曲雉朝飞耶。” 女曰:“白郎前程万里,尚当翊戴兴朝,为国柱石,郎自有命妇,妾特为郎送一物至,即携此柳,西去求之,当得美丽佳人,不亚于妾也。” 映雪问携何物,女出一枕付之。曰:“此枕名桃花水晶枕,郎君命妇,即此枕求之,决然不谬,白郎珍重,后会尚有期也。” 女飘然而去,映雪爽然若失,怅望良久,不胜凄其。视此枕,长不逾尺,表里莹澈,精光闪烁,内现桃花一支,五瓣灼开,鲜丽可爱,映雪把玩不释。辞别寺僧,望西而去,行十余里,已入丛谷,四围苍莽,无可问途。忽一秦吉鸟矫冀高飞,映雪异之,迹至山南尽处,倏有村落槐荫,葱郁中,亚字墙绵亘百余步,左侧园扉洞开。 映雪疑为大家宅第,不便探问,逡巡趋而过之。时已黄昏,欲入投宿,殊嫌造次,蹀躞之间,一老仆当门,见而问之。映雪告以故。老仆引路,映雪随入堂上,一翁拱立以俟,见映雪乃一少年书生,展问邦族。映雪具以实告。翁曰:“秀水之白爷,系足下何人?” 映雪起立曰:“先君子也。” 老翁不觉骇然诧异,连声曰:“是吾婿也,是吾婿也。” 随即笑容满面而入。映雪不知就里,徘徊中庭,见屏风后窥者数四,心中疑异。少时一妪偕出,翁指曰:“此掘荆也。” 映雪尚未施札。老驱笑曰:“甚好风,吹得贤婿至此?荒僻简亵,休哂。” 映雪益发不敢回语。翁已窥其意,始告之曰:“老夫姓蔡,名德新,石门人。宋末时,与令先君同宦嘉兴,令先君官秀水,老夫令桐乡,老夫与令先君一十八载交好,情逾骨肉,指腹联姻,暨后贾似道误国,告休不仕,隐遁荒僻,二十余年,不通音问,更无子嗣,今贤婿至此,实慰鄙怀。” 映雪如梦初觉,慌忙下拜展礼,已而泣下。 二老惊问之,映雪曰:“先慈母存日,亦言有蔡伯父指腹联姻一事,只说天南地北,永无会合。谁知犹有今日,惜乎!慈母不能得见耳。” 二老亦代为哀惋,蔡夫人劝曰:“贤婿贲卧,吾家有庆,往事不必悲悼。” 于是大设筵席,殷勤款洽,蔡翁就席前,叩其别后始末。映雪将其家秀水,成进士,仕饶平,破巨寇,辞御史,游荆湖,逐一告之。蔡翁击节叹赏曰:“贤婿忠孝两全,仁智交尽,青年发轫,便如许建树,他年出人头地,未可量也!” 蔡翁喜不自胜,谓夫人曰:“可惜女儿淑婉,抱恙未瘥,不然,乘龙佳期,真有幸也!” 夫人曰:“贤婿小住数日,候淑婉病愈,即当完姻。” 映雪唯唯,不敢动问,饮至更深方寝,暗思龙女之言,确有先见也。 且说蔡德新无子,五旬后,始举一女,名曰“淑婉”,夫人曹氏,闺训维谨,女红之外,兼课文史。淑婉喜辞翰,触口皆成锦锈。其父常曰:“淑婉易钗而栉,何愁玉堂金马不能唾手而得。” 自适茶陵,若尘世外,自念与白氏宿缘尽矣。淑婉笔墨之瑕,喜调秦吉鸟,拨翎刷羽,未尝离手,而慧鸟亦终日与言,啁晰不休。淑婉饲之则食,他人饲之则不食。小鬟在旁戏曰:“小姐日日饲汝,宁不为小姐作合耶?” 淑婉怒止之,秦吉鸟举翅飞去。又淑婉家中,蓄一水晶枕,光莹无比,淑婉自誓,愿与水晶比洁,行坐起居,爱弄不释。一日偶置案头,失手坠碎,只见精光错落,片片有桃花色,满地皆锦。淑婉大惊,如渊明失菊,伯牙碎琴一般,心甚不怿,暗思:宝物损坏,定非佳兆,宁身与枕俱碎也。 淑婉逐日郁郁,又念亲老无嗣,益加感悼,渐至卧病不起。二老延医诊视,皆言此乃系念所好之物,中心忧郁,因得痼疾。以原物投之,自当奏效,非刀圭所能为力也。家人等又东西奔驰,物色良医,投以妙剂,俱不能起,瘦骨支状,奄奄待毙。蔡翁夫妇老大着急。 一夕,遇映雪投宿而至,淑娩闻报,病约去十分之三,而中情郁结,缠绵未已。蔡翁虽日与映雪盘桓,心如是蝟乱,时忧时喜。映雪正欲探问,忽秦吉鸟当头呼曰:“相公独不医小姐疾耶?” 映雪暗惊此鸟,引我入幕,煞有慧心,举手谢之,问之家人,言即小姐调弄者也。因问病状,鸟言:“惫甚。” 映雪大惊,问:服药未?” 鸟言:“此疾非药饵可愈,乃系念桃花枕所致,原物一至,病立起矣。” 映雪惊问此枕,系何物制成?鸟言:“水晶所制,乃龙宫异宝也,此真爱莫与助矣!” 映雪益惊龙女之言,毫厘不爽,遂向秦吉鸟,力言此疾可愈。秦吉鸟飞入病所,告知淑婉,淑婉不理。蔡翁出堂,忧形于色,映雪叩以致病之由。 蔡翁备陈颠末,既而曰:“非弱息溺于玩好,实先代之遗泽也。当年蔡君谟祖父,用鼠须栗尾笔,为欧阳公书表忠观碑,文字双绝,既而龙洞君,欲得此碑移镇水府,以水晶玉如意一支,水晶桃花枕一枚,置于墓所,易碑文而去。欧阳公异之,自受如意,以枕赠君谟祖父,相传至今。按水晶以日本产者第一,于涂次之,大秦又次之,至海内所出,则南方者黑,信州者浊。此枕性坚而脆,刀刮不动,色白如冰,内有桃花,无丝毫瑕痕,高出于涂倭国之上,盖稀世之珍也。弱息每以此枕莹洁自况,今病垂危,百药罔效,恐身与物俱碎也,” 言罢呜咽。映雪曰:“大人勿忧,是即龙宫宝物,某有一具,未知当否?” 遂出怀中一枕呈上。蔡翁惊视之,温润光莹,桃花内现,形式无二,一时狂喜,持入以示夫人,急至病所,与淑婉言之。淑婉疑信参半,夫人出枕示之,淑婉突见故物,蹶然而起,一时四体舒畅,抑郁顿解,哑然笑曰:“沉疴不知何往?” 如释重负,把玩不舍,直如骨肉重逢,良朋远至。秦吉鸟亦飞舞近前呼曰:“不是白相公,遮莫群医,用遍妙药罔效也!” 淑婉面颊发赤。蔡翁夫妇,喜出望外,急至堂前,与映雪称谢。 淑婉养息数日,平复如初。蔡翁夫妇,逐日预备择吉成婚。至期红烛高举,笙歌迭秦,回廊复榭,锦幔重重,无何彩舆停驻,笼烛数十簇,与新人交拜讫,导入内寝。映雪从烛花影里,微窥淑婉,宛然龙女,亦画中人也。映雪以黄甲出身,出宰告休,游遍京湖,方胼嘉偶,一时亲友如云,传为嘉话。 蔡翁肆筵设席,鼓乐交作,欢呼畅饮,喜溢门楣。次早,映雪、淑婉双双谒见,忽架上秦吉鸟曰:“鸾凤得所,忘却红叶。” 蔡翁大笑,令小鬟取美食饲之,不食;淑婉饲之,亦不食,映雪笑曰:“是矣!” 举箸饲之,秦吉鸟方食。自此,映雪非宴饮堂上,即谈论闺中,一日方与淑婉寻诗遣兴,忽一丽人搴帘而入,笑曰:“得妇之言,今可验否?” 映雪视之,即龙女瑶华三姑子也,不及款曲,慌忙拜谢,淑婉亦拜,龙女急止之曰:“贤妹代吾完此夙缘,我之受惠多矣!何用拜为?” 映雪深为感慰,淑婉亦谢其预赠宝枕,得延残喘,欲往告父母,龙女止之曰:“宝物自有定数,白郎既成嘉礼,即宜振翼雄飞,恐金兰辈悬望久也。” 映雪猛省,谢曰:“来日即当赴州,未识前路可成功否?” 龙女曰:“恢复事业,已有八九,戮力同心,何虑无成?但白郎亦识令先君存日,有异闻否?” 映雪曰:“无之。” 龙女曰:“令先君酷好放生,令秀水时,予时偕一婢子,改成鱼服,游钱塘江下,为渔者所得,几罗刀俎,幸遇令先君,见予鳞中灼灼有光,以五十金买而放之。予感佩不忘,无以报德,故为白郎完此一段情缘,使旷夫怨女,两得其所,望与吾妹各相保重,从此迢迢蓬山,盈盈弱水,予虽有薄谴,自此升矣!” 话毕,卷帘而出,映雪、淑婉欲挽留谢别,但见云生足下,冉冉而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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