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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侯一娘入京访旧 王夫人念故周贫(3)


  又央人到各衙门里访,也无踪迹。又住了些时,客店里人杂,进忠便搭上了一班人,抓色子,斗纸牌。一娘着了忙,把他手上金牌子解下来。后来便整几夜不归。一娘说说他,他便乱嚷乱跳。一日回来,反向娘要钱买酒吃,一娘回他没钱,他竟将一娘的新花绸裙子拿着就走,又几夜不归。一娘气得要死。正值京中米粮贵,又无进入,正是坐吃山空,不上半年,盘费都完了。思量要回客家去,又怕人情世态,当日苦留不住,今日穷了又来,恐人恶嫌。进忠也恋着那班人顽耍,反说道:“当日谁叫你来的?如今又带着鬼脸子去求人。”

  母子们又吵闹了一场。渐渐衣服当尽,看看交冬,天气冷得早,衣食无措,一娘只得重整旧业,买了个提琴沿街卖唱。走了几日,觅不到三五十文钱,连房钱也不够。一则脚小难行,二则京中灰大,一脚下去,连鞋帮都陷下去了,提起来时,鞋又吊了,一日走不上几家,故无多钱。回到下处,坐着烦恼,店家道:“走唱最难觅钱,如今御河桥下新开了个酒馆,十分齐整,你不如到那里赶座儿,还多得些钱。”

  次早,一娘走进城来,竟往御河桥来,迎着北风,好生寒冷。不一时望见一所酒楼,只见:

  湘帘映日,小阁临流。一条青旆招摇,几处纱窗掩映。门迎禁院,

  时间仙乐泠泠;轩傍宫墙,每见香花馥馥。金水河,牙墙锦缆,时时知味停舟;长安街,公子王孙,日日闻香下马。只少神仙留玉佩,果然卿相解金貂。

  一娘进店来,先对店主道了个万福,道:“爷,我是个南边人,略知清曲,敢造宝店,胡乱伏事贵客,望爷抬举。”

  店家见他生得标致,先引得动人,便说道:“且请坐,还没有客来哩。”

  一娘坐下。店家道:“大嫂寓在那里?”

  一娘道:“前门陆家饭店。”

  店家道:“共有几口?”

  一娘道:“只有一个小孩子。”

  店家道:“这也容易养活。”

  一娘道:“全仗爷抬举作成。”

  店家道:“一路风吹坏了,小二拿壶暖酒与大嫂烫寒。”

  店家收拾了四个碟儿,小二拿上酒来,店家走来陪他。一娘奉过店家酒,拿起提琴来,唱了一套北曲,店家称赞不已,连走堂的、烧火的都挤来听,齐声喝采。店家喜他招揽得人来,就管待了中饭。到晚,吃了晚饭,又吃了壶热酒,才回寓所,一日也有二三钱三五钱不等,甚是得济。

  一日回来,进忠已四五日不归,到黄昏时,吃得大醉而来。一娘也不理他,只到次日天明,才说他道:“你终日跟那起人做一处,必做不出好事来。这禁城内比不得石林庄,若弄出事来,你就是死了。不如跟我到馆内代他走走堂,每日好酒好食,还可寻钱贴用。”

  进忠道:“没得舍脸。”

  说着跑出去了。一娘气了一会,才到酒馆中来。唱了半日,到东边一个小阁里来,见有两个人在那里对饮,上手是个清秀小官,对坐的那个人,头戴密绒京帽,身穿元色潞绸直身,生得肥伟长大,见了一娘,上一眼下一眼目不转睛的看他。那小官扯一娘坐下吃了几杯,一娘起身走到对席上唱,那人犹自看着他。又唱过一遍,钱都收了,重到阁子上,见那两个人已去了。一娘走出来,见那二人还伏在槟上与店家说话。一娘站在旁边伺候,只听得店家道:“晓得!领命!”

  二人拱拱手去了,竟没有把钱与一娘。店家点头,唤一娘到面前说道:“才二位是吏科里的掌家,他晚间要留你谈谈。”

  一娘道:“使不得,我下处没人。”

  店家道:“如今科道衙门好不势耀利害,我却不敢违拗他,当不得他的计较。”

  把一娘硬留住了。

  到晚客都散了,店家将小阁儿收拾干净,铺下床帐等候。到黄昏时二人才来,到阁上坐下,请一娘上来,坐在那小官肩下,摆上肴馔。店家道:“二位爷请些,总是新鲜的。”

  一娘奉过一巡酒,取提琴唱了一套北曲,又取过色子,请那小官行令。斟上酒,一娘又唱了套南曲,二人啧啧称羡。那人道:“从来南曲没有唱得这等妙的,正是‘词出佳人口’。记得小时在家里的班昆腔戏子,那唱旦的小官唱得绝妙,至今有十四五年了,方见这位娘子可以相似。如今京师虽有数十班,总似狗哼一般。”

  一娘道:“二位爷贵处那里?”

  那人道:“山东。”

  一娘道:“我也曾走过山东的,爷是那一府?”

  那人道:“临清。”

  一娘道:“我也曾在临清住了二年的,那里有位王尚书老爷,爷可知道么?”

  那人道:“王太老爷去世了,你怎么认得的?”

  一娘道:“我在山东走过好几府,惟在临清最久,每日在王府内顽耍,王大爷十分和气,不知可曾中否?”

  那人道:“你莫不是侯一娘么?”

  一娘道:“正是。爷怎么认得的?”

  那人道:“我说有几分面熟哩!先见了你,想了半日也想不起来,原来比当日胖了。”

  一娘道:“老了。”

  那人道:“还不觉,丰姿如旧。如今大爷做到吏科给事,奶奶时常想念你,常差人四路访寻你哩。你家老丑与辰生好么?”

  一娘将前事大概说了一遍。那人道:“怪道寻你不见,原来遭了这些大变。”

  一娘道:“爷上姓?”

  那人道:“我还认得你,你到不认得我了?我是贻安。”

  一娘道:“爷发了身子,故此不认得。这位爷尊姓?”

  贻安道:“你真老了,他是吴爷家的六郎。”

  一娘笑道:“一别十五六年,当初只好十多岁。”

  店家道:“正是他乡遇故知了。各饮一杯。”

  六郎道:“我们就行个喜相逢的令罢!六个色子凑数算,少一点吃一杯。”

  令行完了,又猜拳赌酒,直至三更方散。贻安去了,六郎同一娘宿了。两人都是久旷的,说不尽一夜欢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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