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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回 陶学士馆中遇美 李国主池畔垂纶(1)


  话说陶榖听那女子吐属风雅,心内更加敬爱,也顾不得平日之操守了,便把往时的岸然道貌,抛在九霄云外,笑嘻嘻的携着那女子的手道:“小娘子必是神仙下降,今日得见,真是三生之幸!”

  说着,连连作揖不已。那女子见了陶榖这般形状,禁不住掩着樱唇,嗤的一笑道:“妾闻陶学士乃是个目不斜视的正经人。原来也是个假道学,背着人竟是这样放浪不羁哩。”

  陶榖笑道:“我平日见色不迷,颇能自守。今天见了小娘子,不知怎样把持不定起来,想是与小娘子有宿世缘分,所以如此。未知小娘子贵姓芳名,居住何处,因甚来到馆驿里面?”

  那女子答道:“妾乃驿卒张三之女,名唤阿仙,即住在驿馆后面。久已闻得学士大名,很想一见,只因学士往史馆抄录书籍,早出晚归,恨无其便。今日知道学士在馆中休息,所以私来窗下,瞻仰尊颜。妾父在此充当驿卒,已历多年,妾自幼相随,居住馆驿后面,过路的官员,也不知见过多少,皆不能动妾之心。今日见了学士,不知何故,耿耿在心,竟难抛舍,故于晚间瞒着父亲,来此一会;不料行至门前,学士正在填词。妾幼年亦曾读书,听了学士之词,十分情重,忍耐不住,推门而进,阻了学士的清兴,乞恕唐突之罪!”

  陶榖忙道:“蒙小娘子不弃,玉趾降临,乃是求之不得的,怎么反说是唐突呢?”

  一面说着,一面在灯下观看阿仙的容貌,真是千般娇媚,万种风流,虽是裙布钗荆,越显出国色天香,陶榖眼看着佳丽,如何还能忍耐,便举步上前,拥抱求欢。

  阿仙装出不胜羞愧的样子,对陶榖道:“妾虽是驿卒之女,出于寒微,平日守身似玉,颇知自爱;一旦遇见学士,诚心爱慕,遂不自持,蒙耻相就,还望学士鉴妾痴心,勿以为路柳墙花,始乱终弃,使妾抱恨无穷也。”

  陶榖听了,忙指灯立誓道:“蒙小娘子垂怜,我若忘了今日之情,将来必无善果。”

  阿仙见陶榖对灯起誓,慌忙拦阻道:“只要学士不忘今日之情就是了,何必起这重誓呢。”

  陶榖便乘势将阿仙拥入帐中,阿仙半推半就的成了好事。陶榖和她并枕而卧,细声喁喁,相怜相爱,十分要好。

  从来说欢娱嫌夜短,寂寞恨夜长。陶榖与阿仙一夜绸缪,不觉东方发白。阿仙见天色已明,连忙起身道:“贪欢忘晓,倘被我父得知,如何是好?”

  陶榖也恐为人撞见,坏了自己的名声,遂与阿仙匆匆起身。两人携着手,大有恋恋不舍之意。

  阿仙低声说道:“妾蒙学士爱怜,乞赐一词,以记今日之情。”

  陶榖听得阿仙向他索词,绝不推辞,便提起笔来,在昨晚所题的《醉落魄》后面,一挥而就,递于阿仙。阿仙接过看时,却是调寄《锦堂春》一阕,其词道:

  月照纱厨金枕,花园宝镜香奁。三山不在沧洲外,隔个水晶帘。
  人静香沉玉兔,夜阑影落银蟾。阿仙省识相思意,春色透眉尖。

  阿仙得了陶榖的两阕词儿,心内好生欢喜,连连道谢,辞别欲行。陶榖又约阿仙,今晚务必前来。阿仙点头答应,径自出门,往后面而去。陶榖眼巴巴望着阿仙去得不见影儿,方才回转身来。因为昨夜未能好好的安睡,此时天光尚早,重又倒在床上,闭着双眼,细细的想着夜间与阿仙的情味,心内异常酣畅,暗中欣幸道:“不想我来到江南,竟有这样的奇遇,也不枉了此一番的辛苦跋涉。但是我抄完了书,便要回国。这阿仙与我如此恩爱,怎么舍得抛弃了她回国去呢?且待她今夜前来,与之商酌,同往汴京,方得天长地久,永远相守。想那阿仙,不过是驿卒之女,同我前往汴京,做得学士的爱妾。可以安享富贵,讳无不允之理。倘若她的父母不肯答应,只消多给他些金银就是了,何患不能如愿呢?”

  陶榖睡在床上,胡思乱想地在心中盘算,不知不觉沉沉睡去。一觉醒来,已是辰牌时分,命人打了水来,梳洗已毕,一眼蹩见桌子上面,摆着一个红纸帖儿,随手取过一看,乃是李璟请去赴筵的帖儿,上面写出“午刻候驾”。陶榖知道时候不早,忙忙的整冠束带,前去赴筵。

  见了李璟,参拜过了。李璟却十分恭敬,口口声声称他为陶先生,并说陶先生奉命来到敝国,寡人因国事羁身,未能亲与先生把盏,实在简慢得很,今天特地备了一杯水酒,一则谢罪;二则与先生畅叙衷曲。陶榖见李璟十分殷勤,只得也谦逊了几句。李璟即命摆筵,一声传出,早已整整齐齐的摆了三桌盛筵。李璟乃是国主,体统攸关,自然在正中一席,面南而坐;上首列着一席,面东背西,乃是宾位,让陶榖独自一人入座;下首一席,面西背东,乃是宋齐邱、冯延巳、徐铉、韩熙载,依次而坐,陶榖向李璟顿首谢坐,一同入席。

  酒过数巡,李璟便命传歌伎侑酒,旨意下来,早有一班拖锦裾,曳罗裳的美女,手执乐器,排列阶前,歌唱的歌唱,奏乐的奏乐,金石丝竹,与宛转娇喉,一时并作。陶榖见李璟命歌伎侑酒,早又正襟危坐,做出那不可干犯的老调来了。李璟和诸大臣见了这般模样,心里不觉暗笑,也不去理他,只是吩咐内侍,用大杯敬酒。

  那些歌伎一曲奏完,乐声停止,李璟忽向陶榖笑道:“先生乃天朝金马玉堂之客,敝国所有的歌曲,哪里听得入耳。寡人新得一个美女,姿色虽不甚佳,曾得天朝之贵人垂爱,加以宠幸,且填了两阕词儿,赐给于她。寡人曾经听她唱过,真是才子之笔,得着佳人,曼声歌来,格外浓艳可听。今当传她前来,歌唱一回,好使先生听了,开怀畅饮。”

  陶榖听罢李璟一番言语,还没有明白他的用意,正要开口辞谢。谁知李璟不由分说,即命内侍,传歌伎秦蒻兰来敬陶先生的酒。须臾之间,早见一个宫装高髻,态度如仙的美人,莲莲珊珊,走上前来,陶榖觉得这个美人好生面熟,似在哪里见过一般,便留着心仔细观看,不觉吃了一惊,暗中叫起苦来,顿时坐立不安,手足无措。

  你道陶榖为什么见这个歌伎要惊慌到如此地步,原来这歌伎秦蒻兰,便是昨日在馆驿中,自称驿卒张三女儿与陶榖缱绻通宵的阿仙。陶榖初见这歌伎,好生面熟,心内已经疑惑,及至走到阶前,留心观看,谁说不是阿仙呢?不过昨夜穿的是破旧衣裳,今日却是罗绮满身,愈觉妩媚动人了。

  陶榖此时,方知中了南唐君臣的美人计,料想:“他们必是恨着自己,不肯和光同尘,脂韦随俗,所以用这样的毒计,捉弄自己。现在命她前来侑酒,必是要当筵羞辱了,倘若在酒席上面,当着大众,把昨夜的事情明白宣布,自己的名节,岂不完全扫地,便有何面目见人呢?”

  内心想着,十分惶急,面红耳赤的坐在席中,直急得额上的汗,如黄豆一般大小流将下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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