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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三回 谅山踊跃鏖兵 学士他皇夜遁(1)


  话说慈禧后锐意振作,把军机大臣全数斥退,另换了一班新人物。又下特旨:“军机处遇有紧要事件,着会同醇亲王奕譞商办,钦此。”

  不意国子监祭酒宗室盛昱、左庶子锡钧、御史赵尔巽,见了此旨,以为又得着了好题目,摇笔弄墨,做成极锋芒的文字,先后上书,奏请收回成命。慈禧后皱眉道:“这一班人的心地,怎么这么的不明白?若不明谕宣示,怕他们要把醇邸误认做朝鲜的大院君了。”

  随命军机拟道:

  垂帘以来,揆度时势,不能不用亲藩,进营机务,此不得已之深衷,当为在廷诸臣所共谅。此次谕令醇亲王奕譞与诸军机大臣会商,本为军机处办理要政而言,并非寻常诸事。慨令与闻,奕譞已一再坚辞,当经曲加奖励,并谕俟皇帝亲政,再降谕旨。始暂时奉命,军机政事,枢臣亦不能诿御也。钦此。

  明谕宣布后,众廷臣自然再没有话讲了。此时海氛日恶,警报频传。这日,又接着福建军报,法国兵舰八艘,窥伺厦门,随饬沿海边防,力筹宇御。又命川督丁宝桢,去问前湖南提督鲍超,并察其能否出膺重任。命李鸿章促召在籍提督刘铭传,火速来京。又下特旨,命通政司通政使吴大澄会办北洋事宜;内阁学士陈宝琛会办南洋事宜;翰林院侍讲学士张佩纶会办海疆事宜。均准专折奏事,调兵派将。电掣雷轰,不意举朝敌忾之中,却出了一个力主和议顾全大局的大“忠臣”。

  你道是谁?原来就是中兴名臣合肥相国李伯爷。李伯爷老成持重,深虑衅端一开,一时难于收拾,恰好孽关税司美国人德璀毛遂自荐,自顾居间议和。李伯爷就把德璀琳好意,奏闻朝廷。慈禧后原不是好大喜功的霸主,准如所请,命李伯爷妥筹办理。随又降旨道:

  李鸿章屡被参劾,畏葸因循,不能振作,朝廷格外优容,未加谴责。两年来法,越构衅任事,诸臣一再延误,挽救已迟。若李鸿章再如前在上海之迁延观望,坐失事机,自问当得何罪?此次务当竭诚筹办。如办理不善,不特该大臣罪无可宽,即前此总理衙门王大臣,亦一并治罪。钦此。

  李伯爷接到这种恩威并济的旨意,怎不恐惶悚惧?于是与法国总兵福禄诺开议和款,纵横捭阖,用尽了心机,使尽了权术,才议成五条草约。一是中国南界毗连北圻,法国约明,无论遇何机会,并有他人侵犯,均应保护;二是中国南界,既经法国与以实据,不虞侵占,中国约明将北圻防营撤回边界,并于法越所有已定与未定各条约均置不理;三是法国不向中国索偿兵费,中国亦应许以毗连北圻之边界,法越货物,听其运销;四法国将来与越改约,决不插入伤中国体面语,并将以前与越所立约关碍东京者,全行销废;五是两全权签押,三个月后,另订细款。看官们目光如电,总也不庸说话的逐条诠解。

  越南是中国属邦,现在变了法国保护国,还说不伤中国体面,这句话骗谁也不信。

  不意草约到京,竟会奉旨允准,批令鸿章画押的。当时言路各官,风起云涌,参劾鸿章,竟把他比做秦桧、贾似道。亏得鸿章识量宽宏,毫不介意,这种无稽之谈,不过置之一笑罢了。山穷水尽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草约虽然议定,福禄诺临去时光,却又生发一桩事情来,声言派队巡察越境,驱逐刘团。李鸿章含糊答应了,并没有奏明。偏偏法使认真,行文总理衙门,诘问简明条约,法文与汉文为甚不符?于是朝旨责鸿章办理含混,著令竭力筹备自赎。一面伤外境各军,严行防备,如果法军前来扑犯,即当与之接仗。李伯爷力主和议,苦心维持,杀连既开,一个儿哪里维持得住?

  这日,接着谅山军报,知道法将托名查边,率兵直闯谅山,行抵观音桥,桂军止住他,法将不理,两军开枪轰击,战了半日,把法军杀了个大败。主战诸臣得着此信,勇气顿增十倍。

  恰好川督丁宝桢奏称鲍超病愈,于是下旨谅山防营进规北宁。

  一面命鲍超带劲旅五营,赴滇助防。并令提督黄少春,率五营赴南关外助战。一面照会法使,责其先行开炮,应认偿款,并令告知法外部,赴速调回法兵。

  彼时法国专使巴德,逗留在上海,复文到京,仍请开仪。

  于是改派曾国荃为全汉大臣,陈宝琛为会办,邵友濂、刘麟祥随同办理,赴沪续开和议。曾国荃到了上海,开了十多次议会,议去议来,不得要领。法将孤拔统率兵轮,趁这当儿,竟攻扑起基隆来。

  警报到京,朝廷始一意主张,即着曾国荃、陈宝琛回江宁办防。一面命岑毓英饬刘永福先行进兵,迅图规复北圻,岑毓英、潘鼎新统率关内各军,陆续进发,特赏刘永福记名提督,唐景崧五品卿衔。一面降旨宣告 法人罪状,其辞道:

  越南为我封贡之国,二百余年,载在典册,中外碱知。法人狡焉,思逞先据南圻各省,旋又进据河内,戮其人民,利其土地,夺其赋税。越南暗懦苟安,私与立约,并未奏闻,挽回无及,越亦有罪也。是以姑与包函,不加诘问。光绪八年冬间,法使宝海在天津与李鸿章议约三条,至饬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会商妥筹, 法人又撤使翻覆。我存宽大,彼益骄贪。越之山西、北宁等省,为我军驻扎之地,清查越匪,保护属藩,与法国绝不相涉。

  本年二月间,法兵竟来扑犯。当经降旨宣示,正拟派员进取,力为镇抚,忽据该国总兵福禄诺先向中国议和。其时该国因埃及之事,汲汲可危,中国明知其势处迫逼,本可峻词拒绝,而仍示以大度,许其行成,特命李鸿章与议简明条约五款,互相画押。谅山保胜等军,应照议于定约三月后调回,叠经饬各防军,扼劄原处,不准轻动开衅。带兵各官,奉令维谨。

  乃该国不遵定约,忽于闰五月初一、初二等日,以巡边为名,在谅山地方直扑防营,先行开炮轰击。我军始与接仗,互有杀伤。法人违背条约,无端开衅,伤我官兵,本应以干戈从事,因念订约通好二十余年,亦不必因此尽弃前盟,仍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与在京法使,往返照会,情喻理晓,至再至三。

  闰五月二十四日,复明降谕旨,照约撤兵,昭示大信,所以保全和局者,实属仁至义尽。如果法人稍知礼义,自当翻然改图。

  乃竟始终怙过,饬词抵赖,横索无名兵费,恣意要挟。辄于六月十五日,占据台北基隆山炮台,经刘铭传迎剿获胜。本月初三日,何璟等甫接法领事照会开战,而法兵已自马尾先期攻击,伤坏兵商各船,轰坏船厂。虽经官军焚毁法船二只,击坏雷艇一只,并阵毙法国兵官,尚未大加惩创。该国专行诡计,反复无常,先启兵端,若再曲予含容,何以伸公论而顺人心?因特揭其无理情节,布告天下。钦此。

  ***

  战书宣布之后,法国公使就下旗回国。朝廷拊髀择将,选了个百战过来的大将,就是荡平太平军、戡定新疆的左宗棠左侯爷。当下特派左宗棠为钦差大臣,将军穆图善、漕督杨昌浚为帮办大臣。左侯爷调集旧部,按站起行。才抵浙江地界,流星探马,飞报祸事。报说:“马江大败,张佩纶、何如璋闻警逃窜,港内兵轮,尽被法炮扫掉。”

  左侯大吃一惊。原来这张佩纶,是都中清流党党魁,一手好笔仗,说的话锋利无比,他那个笔头上,不知拨掉过多少红顶儿。因此无论内任外任官员,望见了他影子就要害怕。张佩纶还有一样惊人本领,谈兵说剑,激昂慷慨,恁你孙武、吴起,聆了他的议论,也要低头拜服。

  朝廷放他为船政大臣,会办海疆事宜,原要试试他才具。

  佩纶一到福州,使出狂奴故态,搭起大将架子,狂到个要不得。

  好在这时光左侯没来,山中无虎狗称王,福建地方,谁还在他眼里?闽浙总督何璟,福建巡抚张兆栋,见佩纶意骄气盛,狂得厉害,乐得把军务推在他身上,自己好脱卸干净。豆芥之事,只要略关上一点子军务,就叫请张会办的示。督抚两院,排日上谒,竟同衙参一般。佩纶直受不辞,一应防备,毫不经意。

  看官,佩纶也是个知兵豪杰,为什这么大意?原来他暗里恃着一座泰山,就是全权大臣李伯爷。佩纶屡接伯爷手劄,都说和约旦夕成功,万勿轻启衅端。李伯爷是洋务老手,佩纶如何不信?

  这日,海弁入厂,飞报外海有七八只兵轮,高扯法国旗号,机声轧轧、黑烟冲霄的驶进口来。此时督院何璟,抚院张兆栋,前任船政大臣何如璋,都在座中。得着此信,全都失色。瞧张佩纶时,依旧没事人似的在那里谈笑。众人不禁佩服道:“张公真是神人,大敌在前,视如无睹,要是差一点子 的人,不知要慌到怎么样儿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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