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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八回 辞爵禄亲王乞骸骨 争统绪主事效史鱼(1)


  话说众人骤闻穆宗驾崩,都不觉伏地号哭。一位亲王,竟至晕绝过去。众人瞧时,晕绝的不是别个,就是醇亲王奕訢。

  众内监慌了手脚,没做道理处。奕訢作主,叫人把他扶回邸第去。此时众人的哭被奕訢一吓,竟就此吓住。慈禧后命众王大臣到东暖阁瞧视穆宗尸体。众人遵旨入视,不免又哭泣一回。

  忽一个内监跪向慈禧后道:“东太后请太后讲话。”

  慈禧后点点头,起步踱了出去,众人也都散去。

  只奕訢还留在里头,向着总管太监张得喜查问穆宗病情。

  张得喜见没有人,才悄悄道:“奴才告诉了王爷,王爷可别与人家说呢。提起咱们万岁爷,真是天下第一个可怜儿。这条性命,还是西宫太后害掉的呢!”

  奕訢吓一大跳,忙问怎么一回事故。张得喜道:“万岁爷原已经好点子,虽没有大愈,大夫叫过恭喜的了。前晚皇后来请安,诉说自万岁爷病了之后,受了多少的磨折,多少的气,说到悲苦处,不免伤心泪落。奇不奇,巧不巧,偏偏西宫太后撞了来,我要通报,太后摇手不许,退掉鞋子,放轻脚步,就在帐帏之外窃听。偏偏万岁爷说了一句得罪太后的话。”

  奕訢道:“万岁爷怎得罪太后?”

  张得喜道:“万岁爷说眼前委屈点子不要紧,咱们年轻,不怕没有出头日子,全是忍耐她一两遭是了。”

  奕訢道:“这也不算是得罪呀!”

  张得喜道:“太后一听此话,掀帘而入,大喝道:‘我把你这烂了舌坏了心的枭獍儿狐媚子,剖开肚子瞧瞧你那肠胃到底是什么做的!治死了你,也给那起不孝孩子们做一个榜样!’一边说,一边就动手,抓住皇后头发,拖着就走。万岁爷顾不得病,爬下床。跪在冷地里,碰头儿求恩。太后不睬,把皇后直拖出外,万岁爷受了惊,经了冷,就这夜加重起来。回报太后,太后道:‘忤逆透顶的孩子,就死尚嫌迟呢!’万岁爷闻知,又添了一层气,延到今儿,就大渐了。”

  奕訢偶尔回头,忽见一个人影儿一闪,仿佛是个小孩子,问道:“谁?”

  张得喜连忙赶出瞧看,不瞧则已,一瞧时,顷刻面如土色。

  奕訢问故,张得喜道:“王爷,奴才性命可没有了,西后宫中,最刁钻不过就是小太监李莲英。偏偏太后喜欢他,搬嘴弄舌,不知被他害掉多少人。方才那人背影仿佛是李莲英,定然听了去调唆太后。王爷,奴才还有性命吗?”

  奕訢听说,脸上也变了颜色。这夜回邸,震悚恐惧,一夜不曾合眼。幸两两太后忙着干新皇帝即位事情,没暇查究。

  次日,奕訢跟随众懿亲王公入朝,叩贺新皇帝登极,两宫太后明降旨意,称说皇帝龙驭上宾,未有储议,不得已以醉亲王奕訢之子载湉承继穆宗显皇帝为子,入承大统,为嗣皇帝,侯嗣皇帝生有皇嗣,即继承大行皇帝为嗣,改元光绪,即以明年为光绪元年。又降旨封皇后为嘉顺皇后。此书一颁,自有一班希恩图宠之臣望风承旨,奏请两太后重行垂帘。

  只有醇亲王奕訢,孤僻顽陋,满肚子不合时宜,非但不肯附和,倒上了一道乞休的本章,措辞异常愤懑,大旨说:“是奴才侍从大行皇帝十有三年,时值天下多故,尝以整军经武,期观中兴盛事,虽肝脑涂地,亦所甘心。何图昊天不吊,龙驭上宾,奴才前日瞻仰遗容,五内崩裂。已觉气体难支,犹思力济艰难,尽事听命。忽蒙懿旨下降,择定嗣皇帝,仓猝间昏这,罔知所措。迨舁回家,身战心摇,如痴如梦,到触犯旧有肝疾等病,委顿成废。惟有哀恳皇太后恩施格外,洞照无遗,曲赐矜全,要乞骸骨,为天地容一虚糜爵位之人,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。使奴才受帡幪于此日,正邱首于他年。则生生世世,感戴高厚鸿施于无既矣”等语。

  懿旨令王公、大学士、六部、九卿会议。一时议上,诏准关去各项差使,以亲王世袭罔替,奕訢还具疏恳辞,诏旨不准,慰再慰三,方才罢了。

  话说醇亲王长子载湉,上继文宗,入承大统,正位北京,建元光绪,是为德宗,把御宇十三年的穆宗帝,一笔勾销。皇后见慈禧后如此作为,愈益心痛如割,泪下如珠。偏偏慈禧后训责备至,詈骂皇后道:“你这狐媚子!你媚死我儿子,你是安心做皇太后呀。”

  皇太不敢分辩,心里愈益凄苦,日夜悲啼,两目尽肿。一等承恩公崇绮入视,皇后涕不可抑。承恩公也泪下如雨,父女两人相拥大哭。崇绮泣奏道:“皇后如此悲痛,何不随了大行皇帝去?”

  皇后哭道:“我就要活也不能呢。”

  崇公才出宫门,宫内轰传嘉顺皇后崩了。此时两太后已经重行垂帘,嘉顺皇后崩了之后,丧事礼节,很为草草。不过赐了一个孝哲毅皇后的谥号。众臣工虽然不平,谁敢为这不干己的事情多言贾祸。就都察院各御史,也不过弹劾宏德殿行走侍讲王庆祺素行不孚等皮毛细故,事关国计民生,就都噤苦寒蝉。

  这日,奕訢在邸,正与儿子载澄私谈朝政,忽报惠王爷来拜。奕訢忙欲起迎,惠郡王奕详已经走了进来。一见奕訢,就道:“哥知道吗?总管太监张得喜不知犯了什么罪,已经奉旨充发黑龙江去了。”

  奕訢惊问:“真有这事吗?”

  奕详道:“谕旨都降了,如何不真?”

  奕訢道:“也算他倒运。”

  奕详道:“比他倒运的多着呢,哪里就算倒运了?即如王庆祺,宏德殿行走,拥讲里头也算红的了,就被陈彝一个参折,竟地把功名丢掉。现在的时势真也难!”

  奕訢听了,默然不语。奕详道:“今儿又有两个不识趣的受着处分。一个是御史潘敦俨,奏请表扬穆宗,以光潜德,上谕‘孝哲毅皇后已加谥号,岂可轻议更张。该御史逞其意见,率行奏请,已属糊涂,并敢以无据之辞,登诸奏牍,尤为谬妄。潘敦俨着交部严议。钦此。’”

  奕訢道:“那是他自寻苦恼,还有一个谁呢?”

  奕详道:“还有一个,就是内阁侍读学士广安。”

  奕訢道:“奇了,广安素来很本分的。”

  奕详道:“他的奏折,我还记得起,哥要听,我就念给你听。”

  奕訢道:“你就念吧。”

  奕详遂朗声念涌起来:

  窃维立继之大权,操之君上,非臣下所得窃预。若事已完善,而理当稍为变通者,又非臣下所可缄默也。大行皇帝冲龄御极,蒙两宫皇太后垂帘励治,十有三载,天下底定,海内臣民,方将享太平之福。讵意大行皇帝皇嗣未举,一旦龙驭上宾,凡食毛践土者,莫不吁天呼地。

  幸赖两宫太后坤维正位,择继咸宜,以我皇上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,并钦奉懿旨,俟嗣皇帝生有皇子,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。仰见两宫皇太后宸衷经营,承家原为承国,圣算悠远。立子即是立孙,不惟大行皇帝得有皇子,即大行皇帝统绪,亦得相承勿替,计之万全,无过于此。

  惟是奴才尝读宋史,不能无感焉。宋太祖遵杜太祖之命,传弟而不传子,厥后太宗偶因赵普一言,传子竟未传侄,是废母后成命,遂起无穷斥驳。使当日后有诏命,铸成铁券,如九鼎泰山,万无转移之理。赵普安得一言间之,然则立继大计,成于一时,尤贵定于百代。

  况我朝仁让开基,家风未远,圣圣相承,夫复何虑?我皇上将来生有皇子,自必承继大行皇帝为嗣,接承统绪。第恐事久年湮,或有以善言引用,岂不负两宫皇太后诒厥孙谋之至意?奴才受恩深重,不敢不言,请饬下王公、大学士、六部九卿会议,颁立铁券。用作奕世良谟。谨奏。

  ***

  奕訢道:“言人所不及言,倒也亏他。上头怎样呢?”

  奕详道:“两宫懿旨是:

  前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,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。业经明白宣示,中外碱知。兹据内阁侍读学士广安奏请饬廷臣会议,颁立铁券等语。冒昧渎陈、殊堪诧异,广安着传旨申饬。钦此。”

  奕訢道:“只得着申伤的处分,也总算皇恩浩荡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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