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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回 广州城洋人耀武 长春馆相国扶鸾(2)


  众绅士听说有理,于是径抵藩署,投刺入见,道明来意。江国霖喜道:“似这么通融,中堂定能俯允。”

  众绅士道:“可否费方伯神,中堂跟前,吹嘘一二。”

  江国霖道:“帮助几句话,原是无有不可的,只是话总要你们自己去讲。”

  伍崇曜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

  当下江藩台与众绅士,乘了轿,齐投抚院来见叶名瑁名琛一见面,就问众位又来做什么。伍祟曜道:“洋人震慑中堂威德,不敢再次入城了。”

  名琛闻言,得意的很,笑向众人道:“我早料洋人是没中用,你们总不信。现在如何?你们一竟说洋人厉害,我告诉你们,洋人在这里的,不过千人左右,凭他怎样,一百个服侍一个,也总可以了。咱们这里,几十 万还有呢。外国的洋人,没有翅膀子,不见得就会飞来。这会子他们知难而退,可见就应了我这句话了。”

  说道,狂笑不已。伍崇曜慢慢的道:“回中堂话,洋人还有要求呢。”

  名琛道:“要求什么呢?”

  崇曜道:“巴夏里请在城外设一个公所,斟酌一个相见礼节,就请中堂出城会议。”

  名琛道:“定要见我做什么?我可不上他们的当。”

  江国霖道:“照司里看来,这一举与盟约政体,两无妨碍。巴酋只不过要谒见中堂一面,中堂何妨曲体洋情,答应了,免掉多少是非口舌。”

  名琛道:“洋情诡谲,到今日还有什么可信的。如果许他相见,遭了耻辱,我一个儿原没什么要紧,后来的事情,怕更不容易收拾呢。”

  江国霖见他这么说了,不便介面,众绅士也各默默无言,坐了一回,各自散去。名琛笑向左右道:“洋人诡计最多,这样不来,就换那样来。我执定主意,不去睬他,看他怎样。”

  道言未了,忽听山冈地陷似的怪响,连续不已,震得房屋翕翕欲动,一霎间报了四五处火起。

  这日,洋人大炮,分五路攻打,炮声飙发,弹焰星攒,炮弹有重到八十多斤的。炮线所经,市廛房屋,不摧毁,就延烧,火光烛天,哭声震地,直到天黑,方随停止轰击。到了十一月,炮火昼夜轰发,弹药所至,立就焚烧,府县官但令居民去掉篷敞等引火之物,多蓄水浆而已。到十八这一夜,西关外忽地大火,风猛火烈,熊熊焰焰,直烧了一夜一日。亚美利加、法兰西、英吉利各国的商民房屋,尽变成一堆焦土。

  洋人疑是附近居民放的火,遂把西濠沿河居民铺屋数千家,也放了一把火,烧光完结。说也奇怪,洋兵自从西关外洋房烧掉之后,退屯海珠炮台,不复开炮轰城了。到二十六日,洋兵忽又退向大黄滘车歪炮台去,在内河的洋船,也都退向大黄滘去。军探报入省城,名琛喜道:“我早知 洋人没中用,果然退了去也。”

  传报武昌、汉阳,都被湘军克复,九江也已合围。胡林翼经营武汉,曾国藩整率南昌,官军声势,重又盛旺起来了。名琛道:“长毛一平,就把平长毛的兵,调来办理红毛人,就容易了。”

  随命府县修理督署,即日迁回办事。

  时光迅速,转瞬又届新年。叶名琛高兴异常,办了几席酒,柬请将军、都统、巡抚、两司提镇、道府各文武官员,来辕公宴。将军穆兑德讷道:“阅邸报,懿妃那拉氏,晋封为懿贵妃了。”

  名琛道:“宫闱封拜,不与政务相关,提起她做什么?”

  穆将军道:“叶赫那拉氏,是本朝的世仇,所以历朝妃后,从没有姓那拉的。现在懿贵妃恰是那拉氏,奇怪不奇怪?”

  名琛道:“太祖高皇后,不是姓那拉的么?”

  穆将道:“彼时叶赫国还没有灭掉呢。”

  贵抚台道:“君上的事情,不是臣下所能谈论的。去年秋、冬两季,洋人那么汹涌,省城那么危急,再想不到雾解冰销,依旧过着太平岁月。”

  名琛笑道:“诸位自己着忙是了,兄弟早知道不要紧的,兄弟彼时叩问吕祖,吕祖飞乩示兆,说洋人不久自会退去,已而果然。”

  江国霖道:“司里看来,洋人未见得就此罢手呢。西关外洋行烧掉之后,英人不胜其愤,驰回本国,哭诉国主。该国君主,已下议上下两院,上院里大臣,大半主张称兵,下院里绅士,不肯答应,英相巴米顿,为了此事,求请解职,还不知如何结局呢。”

  名琛道:“老哥知道的恁地详细。”

  江国霖道:“司里定有一份澳门月报,外洋事情,记载的倒还详实。”

  名琛道:“英人哭诉国主,意欲何为?”

  江国霖道:“无非欲称兵滋扰罢了。”

  名琛道:“该国君主,上下两院,想来还在依违两可之间。”

  江国霖道:“英国制度,原跟咱们不同。大小政治,总要两院合议了,然后好行。上院都是大臣,下院都是绅士。这也是循例的举动。”

  名琛道:“循例不循例,我也不管。总之,无论如何,总不过是黔驴之技。”

  酒阑人散,各自回家,一席清谈,都已置诸九霄云外。名琛跟着老子,依旧在长春仙馆,参拜吕、李二仙,虔诵《觉世真经》。

  落花无语,芳草有情。杜宇催春,布谷迎夏。一瞬眼已是五月初旬,一片承平雅颂声,炮雨枪林,血飞肉薄,早已视如隔世。不意到初十这一天,警报传来,说琼州镇总兵黄开广率领师船、红丹船一百余号,在三山地方,与洋船开仗,打了个大败仗。洋船直追到佛山镇,又退去。又报大蓉滘的洋船也退了去,不知何意。

  名琛道:“来也不足为奇,去也不足称怪,不必理他,一任他如梁间春燕,自去自来是了。”

  自从这一回之后,连接几个风报,称说洋船大至,洋人势将大举。名琛笑道:“谣言罢了,定不会有的事。”

  众人将信将疑。这一年,各处事情波谲云诡,奇异如鬼,纷乱如麻。曾国藩丁了忧,湘军少了个大将。怡良因病开缺,何杜清署理两江总督,江南又多了个庸臣。云贵地方,回民肆扰,总督恒春,堵截计穷,在署自缢而亡。太平军将领陈玉成屡扰湖北。袁甲三攻破邓、王、姚三圩,生擒捻首李寅等。湘军克复湖口、彭泽两县,张国梁克复镇江,德兴阿克复瓜州,偏是广东,倒又平安无事。于是文武官吏,没一个不佩服名琛的先见。

  不意到了十月初一,忽有一个自称通事的吴全,求见叶中堂,称有要事告禀。名琛传他进内,问有什么事。吴全道:“英国卑大人,叫小的拜上中堂。明日,卑大人亲驾火轮船,驶入省河投送照会,请中堂派官到那里接取。”

  名琛道:“又投照会做什么?说我知道了。”

  次日,名琛派南海县县丞许文深,前往接受照会。原来英国议院主张和平,内阁主张武力,相持不下。内阁大臣巴米顿,至请解职。调和派进计,请先派公使到中国,重定盟约,如不得请,再行用兵也不迟。英君主深然其计,特简二等伯爵额罗金到广东议款,一面调派火轮兵船,分泊澳门、香港,以俟进止。又遣人告法兰西,约以联兵合从, 法人倒也听命,所以重有照会的事情。

  却说名琛派了许文深去,就换上公服,到长春仙馆,在二仙像前,焚上一炉香,虔虔诚诚,叩了四个头,默祷一回。督也灵验,仙乩大动,霎时间判出四句仙语,明明白白,清清楚楚,只见写的是:十五日,听消息,事已定,毋着急。

  名琛喜道:“我久知英人胆怯,不敢过甚。仙人有灵,过了十五日,定没有大事了。”

  忽报许文深求见。名琛道:“叫他签押房等着罢。”

  送过乩仙,卸去公服,又坐下喝过一杯茶,才慢慢踱向签押房来。家人打起软帘,名琛走入,许文深抢步请安,呈上英人照会,回道:“卑职乘船到省河鸡鸭□地方,果见两只火轮船,高扯白旗,飞驶而来,一只是英吉利船,一只却是法兰西船。停轮相见,送过照会,果然就退去的。”

  名琛点点头,随拆开瞧时,见上面署衔大英国钦差全权公使二等伯爵额罗金,诧道:“怎么英国巴巴的派全权公使来。”

  随又瞧下去,见要求的共有三桩事情:一是入城见面,一是索取省河南岸之地,一是责备焚毁之洋房货财及通商事情。语气异常狂悖。

  名琛始道:“英人太瞧人不起,你去回复他,说我说,除了通商一事外,概不能从。那种不讲理的人,我也没那么大工夫,跟他们行文照会。他们要是听了最好,要是不听,随他是了。”

  许文深不敢说什么,诺诺连声而去。

  次日黎明,英法两国兵船,连樯并楫,驶入省河来。汽笛呜呜,机声轧轧,那股声势,宛似山鸣谷应,虎啸龙吟。唬得近河百姓,纷然惊窜。兵船一到南岸,下碇停轮,洋兵整队登岸,驱逐居民,夺占屋宇,实行起照会中第二条款子来。阖城官绅,都有忧色,便齐到督署求见,恳请设法抵拒。欲知叶名琛有何神谋秘计,可以济变匡时,且俟下回书中再行详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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