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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地黑天昏白莲倡乱 花娇柳媚女将请缨(1)


  话说白莲教倡乱而后,派遣党徒四出煽惑,无知愚民,靡然风从,因此蔓延得非常迅速。扑了东边,西边又起,闹的官军脚乱手忙,竟有点子应付不来。朝廷添兵增将,连放了三五位大臣,依然毫无功效。嘉庆二年,湖南苗事略定,太上皇特下诰旨,命领侍卫内大臣威勇侯额勒登保就移平苗之师,远征教匪。

  彼时派出的大将如都统德楞泰,将军明亮,总兵张廷彦,合了原有的督抚将军毕沅、惠龄、恒瑞、永保等,差不多已有八九位领兵。大帅官多令杂,你推我委,彼此不相统属,不相缓救,大兵到处,只知道责令地方官办差,勒富役贫,军令严于圣旨。

  各大帅在营里头镇日价喝酒打牌唱曲儿,消遣那清闲的岁月。那些兵弁更结队成群,到各城乡村落,奸淫掳掠畅所欲为。并且这几位领兵大臣,一个个熟谙兵机,深明韬略,老谋深算,都择定了教众不到所在,安营立寨。因此出师年余,连一名小卒都没有伤折过,一个教民都没有见面过。朝廷要责问,营里有的是老夫子,胸中兵甲,笔下风雷,何难捏无为有,立做一篇大捷的奏报,六百里加紧飞递到京,自然没有事了。

  好在皇帝自己并不前来察看这个谎,永远不会闹穿的,这便是各大臣征剿教民的丰功伟烈。

  这日,恒瑞、惠龄又有捷报到京,高宗瞧过,就递给仁宗道:“倒又打了个胜仗。”

  仁宗接过细瞧半晌,没有回奏。高宗道:“你看如何?”

  仁宗起身道:“照子臣看来,这里头的话,大半子不很可靠呢。”

  高宗愕然道:“怎见它靠不住?”

  仁宗道:“子臣一竟要回太上皇,因见太上皇身子不很好,闻知此事定然又要生气,因此缓了下来。”

  高宗道:“住了,你也是主子了,国家的事,就是你的事,我这会子不过是帮着你理理罢了。我有想不到见不到的地方,你既然想着见着,虽是不便擅专,也应回我知道。”

  仁宗先应了一个“是”,然后奏道:“这一班人,出师到今,算来也有一年多了,每一个月里,总有两三个奏报,从没有报过败仗,回回都是大胜。从来说胜败兵家常事,如何能够回回得胜?只此一端,可知就不实不尽了。”

  高宗道:“这个你就疑差了,国家是节制之师,教匪是乌合之众,乌合之众,遇了节制之师,如何会不败呢。”

  仁宗道:“子臣初时也是这么想,现在瞧来怕有点儿不合呢。”

  高宗忙问:“不合在哪里?”

  仁宗道:“官军既是无战不胜,教匪既是无战不败,早应扑灭多时了,怎么这会子还有许多教匪呢?愈扑愈多,愈败愈盛,天下也没有这个理呀。”

  高宗道:“瞧惠龄前奏,称教匪自入了河南后,虏协日众,并不敢整队迎职,不过百十为群,忽分忽合,忽北忽南,以图牵制兵势,也是情所或有的。”

  爷儿两个正谈的热闹,太监送进一本封奏,是御史宋澍拜上的。高宗接来瞧时,大旨奏称:“惠龄奏歼楚贼不下数万,何以至今蜂聚景安,防禁南阳逾年?何以任贼横行秦承恩近屯兴汉?何以武关全陕门户曾不设备?岂非各分畛域怀观望,乞专简大臣督师三省,庶呼应灵而事权一”等语。

  高宗道:“讲的倒也在理。”

  随向仁宗道:“你看该批答他么?”

  仁宗瞧过,回奏道:“子臣浅见,最好另降一旨把领兵各大臣申饬一番,不然太不成样子了。”

  高宗道:“也好,就传纪昀拟了罢。你有意思,你就当面吩咐他。”

  仁宗笑道:“子臣亲自拟一个如何?”

  高宗道:“那原不值什么,你喜欢弄,也省得假手他人。”

  仁宗执笔在手,即席拟成一旨,呈于高宗。只见上写道:

  太上皇诰谕:

  去岁邪教起长阳,未几及襄陨,未几及巴东归州,耒几四川达州,继起至襄阳。贼始则由湖北扰河南,继且由河南入陕西。若不亟行扫荡,非但劳师縻饷,且多一日蹂躏,即多一日疮痍。各将军督抚大臣,身在行间,何忍贸无区画。若谓事权不一,则原以襄阳一路责惠龄,达州一路责宜绵,长阳一路责额勒登保、福宁。若言兵饷不敷,已先后调禁旅及邻省兵数万,且拨解军饷及部帑不下二千余万。昔明季流寇横行,皆由阉宦朋党文恬武嬉,横征暴敛,万民酿患,今则纪纲肃清,勤求民隐,每遇水旱不惜多方赈恤,且免天下钱粮五次,普兔漕粮三次,蠲兔积逋不下亿万万。此次邪教诱煽,不过乌合乱民。若不指日肃清,何以奠九寓而服四夷。其令宜绵、惠龄、额勒登保等,和奏用兵方略,及刻期何日平贼,并贼氛所及州县若干,难民归复若干,今疮痍轻重共十分之几,善筹安恤以闻。钦此。

  高宗瞧毕无语。于是即交军机缮发出去。各路将帅接到此旨,吓得一身都是汗,行文会商,倒也忙乱了好一会子。无如贼势浩大,依旧不曾得着便宜。

  仁宗闻知,就向高宗请旨道:“领兵各员没一个忠心办事的,到营以来图得一天是一天,过得一日是一日,迁延坐误。照这样子闹下去,国家事情还好问么。瞧柯藩的本子,此番贼首姚之富由商州犯孝义,经秦永恩扼守秦岭,惠龄庆城复由山阳追击,贼不得逞,南走镇安与李全、王延诏两酋合掠洵阳,柯藩亲督乡营防守。这时候各员如果合力会剿,何难一鼓荡平?奈恒瑞、惠龄因循观望,仍被贼匪夺船逃去。至襄贼渡汉后五天惠龄才到,恒瑞还在途中呢。
  按照祖制,惠龄等这一班人儿失机之罪,是逃不了的。”

  高宗道:“不料这几个人,竟这么的不中用。”

  仁宗道:“这班人的鬼蜮行为,太上皇哪里知道。现在京的,谙达侍卫章京,谁不营求赴军自效,究竟何尝想替国家出力,不过图着冒功升官,趁乱发财罢了。那几个从军中回来的,无不营置田产,顿成殷富,这些人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?”

  高宗听得领兵将帅这么不成才,心中未免生气,随叫下旨诘责惠龄、恒瑞等追贼不力,防堵不严之罪,尽夺去世职孔雀翎,并着戴罪效力。

  从来说勇将怕激,懦将怕罚,经这一道严厉的谕旨颁发之后,各路将帅果然整作了好些,虽未见立甚奇功伟绩,比了从前就差远了,也有编练乡勇的,也有檄调土司的。内中要算将军明亮、威勇侯额勒登保最为利害。这额勒登保,原是个满洲的珠轩户,乾隆中因为骑射精通,选入京中充当侍卫,随征廊尔喀、台湾,屡立战功。每回开仗他总鞭马陷阵,奋呼冲荡勇健非常。

  统帅超勇公海兰察见了,叹道:“真将才也。”

  遂赠他一部翻清《三国演义》道:“读此也可以略晓古人兵法。”

  额勒登保大喜,就把此书当作鸿中秘宝,日夜揣摩,居然揣摩了个纯熟。去年奉旨征苗,连战连捷,以军功封为威勇侯,并升为领侍卫内大臣之职。额勒登保手下两名汉将,都有万夫不当之勇,一个叫杨芳,一个叫杨遇春,川黔一带称到二杨名字,差不多没一 个人不知道。

  当下额勒登保召集部下各将商议道:“白莲倡乱,遍地都是贼氛,累的太上皇、皇上这么宵衣旰食。咱们营里自统帅下至小兵,所穿所食哪一样不是朝廷恩典?现在扰的这个样儿,就是上头不责备咱们,自己也没脸儿呢。终不然朝廷花了钱粮,白养咱们一辈子不成。你们听我这话儿,说得错了没有?”

  杨遇春道:“大帅训令,谁也敢不遵!只这现在贼势滔天,各路将帅都袖着手瞧热闹儿,光是咱们这一支兵,就尽力攻打,也平不了贼子。再者官兵利于合,贼兵利于分,本营马步通不满一万,也不够调遣呢。”

  额勒登保道:“这还成什么话,人家袖手,人家自己丢脸,咱们难道好学人家样儿么?兵马一节呢,满汉合计也有八九千人,就近再招点子乡勇,也可以了。”

  杨芳开言道:“大帅的计划果是万妥万当,但乡勇大都是本土农民,仓卒召募于军务上,似乎不很合用。据沐恩下见,大帅于黔中各土司颇有威信,土司的兵临敌阵的多。再者土司跟教匪语言不通,勾煽也非容易,如果檄调前来,怕比乡勇合用一点子呢。这是沐恩一个儿糊涂主见,是否可采还祈大帅钧裁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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