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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平江南豫王获美妇 题邮壁宫女感黍离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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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之俊听了文程的话,很是不明白,再三请教。文程道:“豫亲王这回平江南,获着两个美妇:一个叫刘三季,原是富室孤孀,豫王自己收了;一个叫宋薏湘,原是宏光的宫女。这两个女子,不但模样儿长得俊,文才也很过得去。 之俊道:“女子的文才,老前辈怎么倒也知道?” 文程随在抽屉中取出两张有字的纸,向之俊道:“你一瞧就知道了。 之俊接来一看,见是一封家书,上写着: 母示付珍儿知悉: 我生不辰,叠罹险难。向日送尔河干,竟成长别,痛何可言!自七兽肆毒,掳我往松,幸叨假母慈复,寝食相依,且许送我归虞,令母子完聚。不期挂名眷籍,候遣省中,忽又送入掖庭,竟如坠崖之人,不能奋飞。嗟乎,珍儿!汝母至此,尚能隐忍以求活哉!所以苟延残喘,累遭窘折而不死者,尝与张媪言,汝是我一点血脉,若不相闻问,而泯泯以死,使汝抱无涯之戚也。 前在松江,惊闻直塘一带,村落尽被兵燹,想七兽未遂所欲,故又发纵指使,以势而揣。汝家亦为破巢之卵,然究竟是真是假,尚不免将信将疑。 今吾书至而汝有手书来,则吾知汝之幸不死于七兽也;吾书至而汝若无手书来,则吾知汝之不幸而竟死于七兽也。其生其死,决于片楮,专睇归鸿,自我愁思,若夫茕茕嫠妇,给事掖庭,凡所慰计,皆所素审。彼若辱我下陈,使以鞭棰,非口唾其面,即头撞其胸,虽粉吾骨不惧也。 吾秉性高抗,不肯下人,拚却一死,彼且奈我何!珍儿珍儿,无为我虑。 *** 随问:“谁的家书,写得这么凄楚?” 文程道:“文笔还过得去么? 之俊道:“至性至情的话,一字一泪,一泪一血,还有什么说呢。” 文程道:“那一张儿,你也瞧瞧。 之俊又瞧那一张,见是两首七绝: 风动江空羯鼓催,降旗飘飐凤城开。 将军战死君王系,薄命红颜马上来。 广陌黄尘暗鬓鸦,北风吹面落铅华。 可怜夜月箜篌引,几度穹庐伴暮笳。 文程道:“你可都瞧见了,那封家书,就是刘三季写给她女孩子的;两首七绝,是宋蕙湘在客舍里头题壁之作。 之俊道:“那真奇怪不过。” 文程道:“什么奇怪? 之俊道:“可见得国家龙兴,良非偶然。从来圣人御宇,不有物瑞,必有人瑞,如祥鳞、瑞凤、甘露、灵芝各种东西,都是物瑞。本朝龙兴辽沈,太祖太宗两代圣人的德化,超轶唐虞三代。所以天地灵秀之气,不钟于物,独钟于人;不钟于男子,独钟于女子。 不然,开国以来,出现的几个女子,怎么都是往古来今有独无偶的呢。第一个当今皇太后,不用说得,是女中尧舜;平西王吴邸的陈夫人,又是个无双国色,吴邸不为她,如何肯向本朝借兵?现在这刘三季、宋蕙湘都是美才,都是殊色,又都被豫邸搜罗着。老前辈你想罢,这不是人瑞是什么?” 文程笑道:“不过为本朝开国,平添一段佳话罢了。定说他是瑞,也未免过泥了。 之俊道:“皇太后与摄政王反目,倒底为点子什么?” 文程道:“这回削平江南得着两个美女,豫王回京,就把宋蕙湘送了摄政王,不知怎样被皇太后知道了,大大的不答应。摄政王赌气,索性回邸歇宿,因此闹大了。皇太后大骂他短命没良心子,竟要他归政,叫皇上自己亲政。现在豫亲王等一众亲王贝勒,都在两面和解,不知和的下和不下? 之俊道:“这件事,论起来豫亲王也有几分错。既然得着了,何不两个都收了,何必拿来送人,闹出这种事情来。” 文程道:“你不晓得这新福晋也很利害呢。豫王见她很有点子忌惮。 之俊道:“这刘三季竟然升做福晋么?” 文程道:“自然是福晋。” 原来这刘三季,是虞邑任阳人氏,诗书门第,礼乐家声,祖代一竟是业儒的。三季自小聪明,六岁上没了母亲,自己即会得装束。老子教她念书,过目了了,作诗学文,都很过得去。 到十岁上,老子又没了,倚着兄嫂度日。他两个哥哥:大的名叫赓虞,规行矩步,是个正人君子,小的名叫肇周,却是深明世故之人。两兄待遇三季,倒都十分怜爱。三季年才垂髫,她聪明标致的声名儿,早已轰传四远。附近数十村庄,没有一人不知道她是国色。 更有一桩奇异处,这三季非但貌样儿俏俊,性情儿聪明,并且很有杀伐决断,人家办不了的事,告诉她,经她一句话,就断得三面都平服。差不多把世界上女子所有的好处,都占全了。因此小小年纪,已经帮着两嫂,摒挡家政,治得井井有条。 有个黄亮功,是虞邑的首富,胸无点墨,库满金银,年纪已有四十开来。闻得三季多才美貌,托人前来关说,要娶为继室。赓虞不答应,把媒人骂了一顿。肇周倒极力劝合,说姓黄的很有几个钱,这头亲事,错过很为可惜。赓虞固执不从,只得搁了下来。 事有凑巧,这一年,忽地得着一个谣言,说朝廷派使到江浙地方,采选民女。城镇村坊,有女之家,吓得赶忙办嫁娶,老少妍媸贫富贵贱,不知错配了多少姻缘。恰恰赓虞又在山左作幕,肇周趁这当儿,就把三季配嫁了黄亮功。等到赓虞回家,生米已成熟饭,没法可想。 三季见亮功年老态俗,心里很是郁郁。过了一年,生下一个女孩子,三季喜欢道:‘这孩子就是我的掌上珍珠’,因取名叫珍儿,怜爱备至。肇周的儿子刘七,因为亮功没有子嗣,终年寄育在黄家。三季初意,刘七有出息,想就把珍儿配给他,接续黄姓一脉。 哪里知道刘七是个不长进东西,一味的好勇斗狠,每日跟着乡间无赖,东游西荡,一点子正事也不干。三季骂了他几回,只是不改。索性气出肚皮外,不去管他。把珍儿许给了直塘钱姓。那女婿温文尔雅,异常的讨人欢喜。三季做主,索性招赘了家来。刘七知道没甚想头,无赖的比前愈甚。三季恨极,发狠把他撵了出去。 这年黄亮功病故,刘七穿着孝服,执着哭杖,到柩前号哭,硬欲索分遗产。三季喊集家人,把刘七捆缚了,摔出门去。刘七怨恨填胸,大喊:“不报此仇,我不姓刘。不报此仇,我不姓刘。” 过了几天,刘七果然领了许多无赖,涂脸执仗,前来抢劫。亏得防备严密,不曾损失什么。 跌一交,长一智。三季怕他再生出别的事来,忙与珍儿商议,搬家直塘去,避避风潮,就叫珍儿住在直塘,专管收入事宜。自己住在家里,专管发出事宜。细自金银珠宝,首饰衣服,粗至台凳椅桌,动用杂物,搬了五天功夫。粗粗完毕,正拟次日起身,到直塘去过安乐日子,哪里知道不情风浪,就在这夜里发起来。 高杰部将李成栋新降清国,仗着新朝威望,纵兵大掠,所过城邑,无不残破。有一会子,掳着妇女十多船,路经嘉定,被嘉定乡民一把火烧了个完结。成栋恨极,立誓掠尽吴中美女,为报偿地步。接着攻破松江,就占据绅富大宅,把掳掠所得各妇女,都安置在里头。豫王发下将令,叫成栋率领本部,规取两粤。成栋临走,命心腹将率旗兵 千人留守松江,其实全为保护妇女起见。 这时候,刘七恰投在旗下,当一名走卒,因说守将劫取任阳黄姓,自己愿充乡导。守将大喜,就派一名裨将,率兵五百,跟随刘七前往。三季正与佣妇张媪,在空屋里,秉烛闲坐,讲说家常。忽然炮声震天,墙坍壁倒,只见数百名拖辫子的强盗,照着灯球火把,执着剑戟刀枪,蜂拥而人。为首一个小子,剃得精光的头,拖着很长的辫,正是刘七。三季大惊。只见刘七冷笑道:“好姑妈,你今儿才认得你侄儿了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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