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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行色匆匆定情梦檇李 襟怀落落保节重盐梅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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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回说到乍浦副都统,去请嘉兴绅士徐淇源,前来商议访范。那淇源虽非显宦,资产倒也不薄。中年丧偶以后,家中内政,全靠侍婢槜李布置一切。淇源是个倜傥不羁的人,终年玩水游山,寻朋访友。偶然倦而思返,也不过一两个月,依然束装他去。他还有一种脱略的脾气,无论高牙大纛,以礼为罗,他虽然来作幕宾,却不肯俯就绳尺。一言不合,接淅即行。倒是在僻县穷乡,孤城斗大,他反肯主宾相倚,祸福共之。所以他西走东奔,不过行箧里多了几卷诗,算是一生阅历。如今年逾半百,槜李也三十有奇,淇源想就此息劳,领略这田园岁月。 好在嘉兴鸳湖鹤渚,风景清幽,细雨斜风,扁舟一棹,便做不到范少伯,也好做到张志和。他有几个旧友,同他流连文酒,每每同他谐笑说道:“你家槜李,替你主蘋蘩,操井臼,三十余岁,你还听他丫髻,未免有点薄幸吗?” 淇源笑道:“你说那里话?槜李虽权理家事,至今却是处子。我虽远游燕赵,近寓苏扬,冶叶倡条,多供攀折,这家里有名分的,却不肯随意收纳,自贬声价,你们又何必疑我呢?” 那旧友道:“不是这样说。你年龄也渐长了,你内里仆媪,外面佣佃,也都知道槜李。当然槜李是你家人,你难道耽误他到老大,还好发出去嫁人吗?你收纳他做了妾,他也可以安了心,你何必假惺惺呢 ?” 淇源道:“不然。这是要他同意的,他或者嫌我老丑,憎我别离,我断不能绳迫他。” 那旧友道:“我们去问他便是。” 果然忙忙的来问槜李。槜李道:“为婢也姓徐,为妾也姓徐,我总不出徐家门了。” 一班旧友得了排李的话,逼着淇源择吉纳宠。那槜李是新篁镇上人,原是淇源夫人的赠嫁,圆面大耳,颇为庄重。淇源夫人各项琐务,他都一概接洽。临终时候,将贵重箱笼钥匙及银钱簿籍,无不交与槜李,只忘记交代淇源收纳。淇源在家时少,以至磋路十余年,才有此举。这日槜李换了装束,拜过祖宗,又向淇源行过了礼,出来对淇源旧友叩谢。 正要肆筵设席,乍浦差来员弁,说系奉命投书。淇源展开来书看道: 淇源先生着席: 盈盈一水,怅望伊人。狠以职守所羁,不克向烟雨楼头与先生作平原十日饮,怅甚!近来海氛甚恶,鲸鲵跋扈,势将波及敝防。虽曾飞檄会垣,冀留守坚维后盾,而敝防危机四伏,一触即发。部下虽昕夕操演,而中枢策划,既鲜长材。即磨盾作书,亦难其选。先生夙承垂爱,际此万端待理,还期惠然肯来。若台从朝临,弟即暮出海澨。全防生命,只争举足重轻,幸俯察焉!耑待复命。敬请台安! 愚弟长喜载顿首淇源阅罢,递与众友道:“长都统是我故主,不能不强起一行。” 众友道:“且过今天吉日罢,乍浦不远,当不至如此仓猝。” 又向来使问了一遍,不过说外舰游弋,炮台吃紧。淇源款待来使,吃过午膳,写了回信,答应次日起程。 众友轰送淇源进房,槜李站在伺候。淇源笑道:“你如今名分高一级了,有话还坐了讲。” 槜李道:“听得老爷明日赴乍,随带行李,已经预备妥当。大约此行几日可返?” 淇源道:“这却说不定,能够乍防无恙,我也不愿在海边吃苦。” 槜李展好龛枕,嘱淇源早睡。淇源道:“我还有事呢!” 便靠着桌上,写了四首定情诗道: 鳏梦而今草草醒,双行红烛映银屏。 空闺何处团圝月?一角银河露小星。 从媵依依二十年,承恩应忆女君贤。 药炉茗碗分明在,一览遗容一泫然。 阿谁门户勉支持,解我羁愁慰我思。 我到倦游卿亦老,碧梧还记凤凰枝。 锦被香浓玉枕温,可怜人已近黄昏。 田园无恙家庭睦,尽许流传付子孙。 淇源写罢,交与槜李道:“你好好藏着,这便是丹书铁券呢!家中的事,我也无庸谆嘱,只是与你定情一夜,匆匆行色,便要出门,却有点辜负你了。” 槜李听了这话,羞霞上颊,把定情诗藏在筐里,卸妆同梦。虽不至杖藜入帐,梨压海棠,从此枯杨生梯,槜李算有了结束。 淇源早间下了小船,直向乍浦而去。看看未到平湖,已有人报称海口失守,文都统退保防城。那河中逃难的来船,纷纷顺流而下。淇源拨转船头,仍然回到嘉兴,只打听乍浦消息。 这文都统本是只好坐镇,不好出敌的。英舰其势汹汹,防兵早经气馁。况且枪坚炮利,弄得防兵分头四窜。文都统将防城紧闭,英兵从东门攻到南门;偏是城内有了汉奸,乘势四隅纵火,英兵蚁行蛇附,扒上城墙。文都统着了一枪,只得走下城楼,自沉河水。同时同知韦逢甲、佐领隆福额特赫、协领英登布、骁骑校该杭阿,都是见危授命,不肯屈节。便是生员刘楙、佣工陆贵、木工徐元业,甘心受刃,不为英用。至于妇女里面,什么佐领果仁布妻塔塔拉氏,及其二女,是投井的;生员刘东藩女,也是投井的;刘进女凤姑,是被戕的。淇源四面采访,分别官员、绅衿、民人、妇女四门,约有七百余人,编为一册,题曰《乍防殉难记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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