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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卷 侯景背誓破台城 诸王敛兵归旧镇(1)


  话说侯景军食既足,志在背盟,谋臣王伟力劝之,以为去必不克。于是数帝十失,上启于朝。其略云:

  窃惟陛下,踵武前王,光宅江表,躬览万几,劬劳治道。刊正周、孔之遗文,训释真如之秘奥。人君艺业,莫之与京。臣所以踊跃一隅,望南风而叹息也。岂图名与实爽,闻见不同,今为陛下陈之。陛下与高氏通和,岁逾一纪,必将分灾恤患,同休共戚。宁可纳臣一介之使,贪臣汝、颍之地,便绝和好。夫敌国相代,闻丧则止,匹夫之交,托孤寄命,岂有万乘之君,见利忘义若此者哉?其失一也。臣与高澄,既有仇憾,义不同国,陛下授臣以上将,委臣以专征,臣受命不辞,实思报效。而陛下欲分其功,不使臣击河北,遣庸懦之贞阳,任骄贪之胡、赵,才见旌旗,鸟散鱼溃。绍宗乘胜,席卷涡阳,使臣狼狈失 ,妻子为戮,斯实陛下负臣之深。其失二也。韦黯之守寿阳,众无一旅,魏兵凶锐,欲饮马长江,非臣退保淮南,势未可测。

  既而边境获宁,令臣作牧此州,以为蕃捍,方欲励兵秣马,克申后战,陛下反信贞阳谬启,复请通和。臣频谏阻,疑闭不听,反复若此,童子犹且羞之,况在人君,二三其德。其失三也。夫畏懦逗留,军有常法,所以子王小败,见诛于楚;王恢失律,受戮于汉。今贞阳以帝之犹子,而面缚敌庭,实宜绝其属籍,以衅征鼓。陛下怜其苟存,欲以微臣相易。人君之法,当如是哉?其失四也。悬瓠大藩,古称汝、颍,臣举州内附,羊鸦仁无故弃之,陛下曾无嫌责,使还居北司。鸦仁弃之不为罪,臣得之不为功,其失五也。臣在寿春,只奉朝廷,而鸦仁自知弃州,内怀惭惧,遂启臣欲反。

  使臣果反,当有形迹,何所征验,诬陷顿尔,陛下曾不辨究,默而信纳。其失六也。赵伯超任居方伯,惟知渔猎百姓,韩山之役,女妓自随,才闻敌鼓,与妾俱逝。以致只轮莫返,其罪应诛,而纳贿中人,还处州任。伯超无罪,功臣何论;赏罚无章,何以为国?其失七也。臣御下素严,裴之悌助戍在彼,惮臣严制,遂无故遁归,又启臣欲反,陛下不责违命离局,方受其浸润之谮,处臣如此,使何地自安?

  其失八也。臣归身有道,罄竭忠规,每有陈奏,恒被抑遏。朱异等皆明言求货,非利不行,臣无贿于中,恒被抑折。其失九也。鄱阳之镇合肥,与臣邻接,臣以皇室重臣,每相只敬。而臣有使命,必加弹射,或声言臣反,陛下不察,任其见侮,臣何以堪于此哉?其失十也。臣是以兴晋阳之甲,乱长江而直济,愿得升赤墀,践文石,口陈枉直,指画臧否,诛君侧之恶臣,清国朝之秕政,则臣幸甚,天下幸甚。

  ***

  帝览表,且惭且怒。城中以景违盟,举烽鼓噪,复诏援军进兵。

  先是闭城之日,男女十余万,擐甲者二万余人,被围既久,人多身肿气急,死者十八九,卫城者不满四千人。率皆疲病,横尸满路,不及瘗埋。国势危如累卵,而柳仲礼身为都督,唯聚妓妾在营,置酒作乐。诸将日往请战,不许。安南王骏说邵陵曰:“城危如此,而都督不救,其情可知。万一不虞,殿下何颜自立于世?今宜分军为三道,出其不意攻之,可以得志。”

  纶不能从。柳津遣人为仲礼曰:“君父在难,不能竭力,百世之后,谓汝心为何?”

  仲礼亦不以为意。帝尝问津贼势若何,对曰:“陛下有邵陵,臣有仲礼,围何由解?”

  帝为之泪下。中丞沈浚,愤贼背盟,请至景所,责以大义。帝遣之,浚见景,问之曰:“军何不退中’景曰:“今天时方热,军未可动,乞且留京师立效。”

  浚发愤责之,景怒,拔刀相向,曰:“我斩汝。”

  浚曰:“负恩忘义,违弃诅盟,固天地所不容。沈浚五十之年,常恐不得死所,何为以死相惧耶?”

  径去不顾,景以忠直舍之。于是决石阙前水,百道攻城,昼夜不息。

  丁卯城陷,贼众皆从城西入。永安侯确,力战不能却,乃排闼入见帝云:“城已陷。”

  帝安卧不动,曰:“犹可一战乎?”

  对曰:“众散矣。”

  帝叹曰:“自我得之,自我失之,亦复何恨!”

  因谓确曰:“汝速去语汝父,勿以二宫为念,且慰劳在外诸军。”

  确泣而退。俄而景入城,先遣王伟入文德殿奉谒,帝命左右褰帘开户引伟入。伟拜呈景启,帝问:“景何在,可召来。”

  景遂入见,以甲士五百人自卫。稽颡殿下,典仪引就三公榻。帝神色不变,问曰:“卿在军中,无乃为劳。”

  景不敢仰视,汗流被面。又问:“卿何州人,而敢至此,妻子犹在北耶?”

  景皆不能对。任约从旁代对曰:“臣景妻子,皆为高氏所居,惟以一身归陛下。”

  帝又问:“初渡江有几人。”

  景曰:“千人。”

  “围台城几人?”

  曰:“十万。”

  “今有几人?”

  曰:“率土之内,莫非己有。”

  帝俯首不言,景即退。复至永福省见太子,太子亦无惧容,侍卫皆惊散,惟中庶子徐摛、舍人殷不害侍侧。景傲然登阶,摛谓景曰:“候王当以礼见,何得如此?”

  景乃拜。太子与言,又不能答。景退,谓其党曰:“吾尝跨鞍对阵,矢刃交下,而意气安缓,了无怖心。今见萧公,使人自慑,岂非天威难犯?吾不可以再见之。”

  于是悉撒两宫侍卫,纵兵入宫,尽掠乘舆服御宫人以出。使王伟守武德殿,于子悦屯太极殿堂,矫诏大赦,自加大丞相,都督中外诸军事。旋命石城公大款,以帝诏解外援军。柳仲礼召众议之,邵陵王曰:“今日之命,委之将军。”

  仲礼直视不对。裴之高、王僧辨曰:“将军拥众百万,使宫阙沦没,正当悉力决战,以赎前愆,何用踌躇?”

  仲礼竟无一言。

  诸军见其无战意,乃各引兵还镇。柳仲礼及其弟敬礼、羊鸦仁、赵伯超并开营降。仲礼入城,先拜景而后见帝,帝不与言。退见其父津,津偷哭曰:“汝非我子,何劳相见?”

  是日景烧内积尸,病笃未绝者,亦聚而焚之。庚子,诏征镇牧守,各复本任,朝臣皆还旧职。初,临贺王正德,与景相约,平城之日,不得全帝与太子。故台城一破,正德即率众挥刀入宫。那知景已使人守定宫门,斥正德曰:“侯王有命,擅入者斩。”

  正德悚然而退。越一日,景令正德去帝号,迁为侍中、大司马,入朝于帝。正德入见,拜且泣。帝曰:“叹其位矣,何嗟及矣。”

  正德自后常怀怨恨,未几景杀之。

  且说帝为侯景所制,心甚不平,怒气时形于色。一日,景欲以宋子仙为司空,帝曰:“调和陰阳,安用此物?”

  景又请以其党为便殿主帅,帝不许。景不能强,心甚惮之。太子人见,泣且谏曰:“宗庙存亡,皆系景手,愿少忍之。”

  帝曰:“谁令汝来?若社稷有灵,犹当克复;如其不然,何惜一死而事流涕为!”

  一日,忽见省中,有驱驴马,带弓剑,出入往来者。帝怪之,问左右曰:“往来者是何人?”

  直阁将周石珍曰:“侯丞相甲士。”

  帝大怒,叱石珍曰:“是侯景,何谓丞相!”

  左右皆惧。是后帝有所求,多不遂志,饮食亦为所裁节,忧愤成疾。五月雨辰,帝卧净居殿,口苦,索密不得,再呼荷荷而殂。年八十六,庙号高祖。景闻帝崩,秘不发丧,迁殡于昭阳殿,使王伟、陈庆,迎太子于永福省,如常人朝。太子呜咽流涕,不敢泄声。殿外文武,皆莫之知。辛巳,发高祖丧,升梓宫于太极殿。是日太子即皇帝位,群臣朝贺,改元大宝,是为简文帝。侯景山屯朝堂,分兵守卫。浩敕诏令,皆代为之。帝拱默而已。

  六月丁亥,立宣城王大器为太子,封皇子大心等七人,皆为王。以郭元建为北道行台,总督江北诸军事,镇新秦。却说景爱永安侯确之勇,常置左右,确曲意承合,使景不疑。时邵陵王纶在郢州,潜遣入呼之,确曰:“景轻佻,一夫力耳。我欲手刃之,尚恨未得其便。卿还语家主,匆以吾为念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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