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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齐国远啸聚少华山 秦叔宝引入永福寺(1)


  词曰:

  赋重生愁,民穷产绝,暗中每扼英雄腕。攘攘豺虎满山林,生民何计逃涂炭。
  莫浪兴嗟,休生长叹。衣冠豺虎偏雄悍。劫人何必逞戈矛,笔尖落处皆糜烂。
  ——右调《踏莎行》

  如今人最恼的无如强盗,不知强盗岂没人心,岂不畏法度?有等不拿刀斧强盗去剥削他,驱迫他,这番壮士有激胡为,穷弱苟且逃死,便做了这等勾当。便如隋时盗一钱者死,法岂不严?但当时重阀阅,轻寒微,加以峻法严刑,大兵大役,民不聊生,自然不知不觉,大半流为盗贼了。故此也不只一处,到处生发,只是多寡强弱不同些。

  叔宝离了山东,过河南,进潼关、渭南三县,到华州华阴县少华山地方,但见:

  八面嵯峨,四围陡峻。古怪高松盘翠盖,握矛老树挂苍虬。怒瀑千寻,寒气沁侵毛骨;危崖万仞,秀色点映衣矜。层坡过鹿成群,隔涧轻白日阴。鼯飞度森多杀气,青松杳霭绝人烟。既无道宇僧寮,定是虎穴贼薮。

  叔宝正行之间,见山势险恶,吩咐:“两名健步缓行,待我自己当先。”

  那两人骑坐背包的马,乃营中的小马,却要行在千里龙驹之先,不住加鞭纵辔。叔宝收住龙驹,只差得一步。二人闻秦爷叫缓行,那马就慢将下来。二人道:“秦爷,正要赶路,怎么转叫缓将下来?”

  叔宝道:“你二人不知,此间山势险恶,恐有歹人潜藏,待我自己当先。”

  二人晓得路上难走,赖秦爷是个豪杰,才壮了胆。见叔宝说怕有歹人,两个健步在马上,吓得寒颤,也就不敢往先行走,让叔宝领紫丝缰,纵黄骠马,三个人膊马相捱,趱出谷口。只见前面簇拥着一筹英俊,貌若灵官,横刀跃马,拦住去路,好生利害。怎见得?但见:

  须髯浓郁,面貌羸瘦。双眸横转电光流,高咤一声霹雳震。雄赳赳浑身板肋,青绽绽满手虬勈。头戴着锦扎巾,灿辉辉中悬金镜;腰束着银扎巾,明晃晃斜挂吴钩。拍马迎风,似神龙戏海;挥刀闪月,如翼虎飞空。果然群盗之雄,真乃万夫莫敌。

  此人横刀立马,叫留下买路钱来。这个就见得秦叔宝勇者不惧,见了许多喽啰,付之一笑,道:“离家三步远,别是一家风。在山东、河南,绿林响马,闻我姓名,皆抱头鼠窜,惜命逃生。今日进了关中地方,盗贼反来问我讨买路钱。我如今不要通名通姓,恐吓走了这个强人,这叫做走了猢狲,没得弄了。”

  叔宝把双简往后一耀,叫健步退远些,纵马摇简,照此人顶梁门,双简折迭打将下来。来者不善,答之有余,此人举金背刀招架,双简打在刀背上,火星乱爆,放开坐下马,杀做一团。刀来简架,简去刀迎,约斗有三十余合,不分胜败。正是:

  才奇司马逢诸葛,力猛张飞遇马超。

  山上还有两个豪杰,倒有个与叔宝通家,就是王伯当。因别了李玄邃,打此山经过。也因遇了寨主,战他不过,知是豪杰,留他入寨。那拦住叔宝讨常例的,叫做齐国远。上边陪王伯当饮酒的,叫做李如珪。正饮酒之间,喽啰传报上聚义厅来:“二位爷,齐爷巡山,遇公门官将讨常例,不料那人不服,就杀将起来,三四十个围合,不分胜败。小的们旁观者清,见齐爷刀法散乱,敌不过此人,请二位爷早早策应。”

  他这班英雄,义气相尚的,闻齐国远不能战胜他人,吩咐手下看马,各取锋利器械,离聚义厅,出宛子城,下三座山关,看见平地人赌斗。伯当在马上看那下面战的,好像秦叔宝模样。相厚朋友,恐怕损伤,半山中高叫道:“齐国远,不要动手。”

  此山有二三十里路高,就下来一半,还有十数余里,却怎么叫得应?空谷传声,却自不同。况豪杰声若巨雷,山鸣水应。此时齐国远相持,跨马轮刀,也不知叫谁,也不知谁叫,也还在那厢抵死相持。只听得半山里,就是雷响,绕山坡忽出忽没,尘头起处,四骑马簌的一响,已到平地。伯当道:“果然是叔宝兄。”

  二将都丢兵器,解鞍下马,上前陪罪。伯当便要邀归山寨。叔宝此时,怕惊坏了两名背包健步,忙去安慰他。那两名背包的健步,自叔宝与贼人搭上家伙交战。已下马多时,把礼抬在松树根下安了,将马头牵转,拴拴肚带。倘秦爷不济,弃了礼包,骑空马逃命还乡。叔宝恐怕吓坏了这两人,叫道:“你们两个不要着忙,不是外人,乃相知朋友,相聚在此。”

  方才放心。伯当道:“是兄从者么?”

  叔宝道:“有两名健步。”

  李如珪吩咐手下,抬秦爷行李上山。

  众豪杰俱各上马,邀叔宝同上少华山,进宛子城三座高关,入聚义厅,俱各聚礼。伯当引手,彼此陪罪,重新摆酒,与叔宝接风洗尘。伯当与叔宝聚间阔寒温:“自仁寿元年十月初一日,在潞州西门市店中分手,次日同雄信到王小二家中来奉拜,兄已长行。值雄信有乃兄之变,不得追兄,我们各自散去。后来闻得兄长潞州遇着一场官司,因路程遥远,首尾不能相顾。今日幸得相逢此地,愿闻兄长行藏。”

  叔宝却就讲雄信赠金,皂角林误伤人命,二进潞州,被蔡刺史问成重罪。亏雄信仗义,不惜千金之费,改议从宽,远戍幽州。幸遇舍亲罗公,镇守幽州,提拔于帅府,倒传习一番武艺。及至回乡,却又承罗公有书荐在来总管标下为官,也只是个旗牌官的执役。奉本官遣差,赍奉礼物,赶来年正月十五长安杨越公府中拜寿。适才齐兄见教,得会诸兄,实三生之幸也。因问李玄邃踪迹,伯当道:“他因杨越公公子相招而去,想也在长安。”

  叔宝又问伯当:“你缘何在此?”

  伯当道:“小弟因此山经过,蒙齐李二弟相留日久,已修书雄信,要去过节盘桓。今日遇见兄长进长安公干,小弟却就鼓起这个兴来,不往单二哥处去了,陪兄长安赍贺,就去看灯,兼访李玄邃。”

  叔宝是个多情的人,道:“兄长有此高兴,同行极妙。”

  齐国远、李如珪开言道:“王兄同行,小弟愿随鞭镫。”

  叔宝却不敢遽然招架,心下暗想:“王伯当偶在绿林中走动,却是个斯文人,进长安没有渗漏处。这齐国远、李如珪,却是两个卤莽灭裂之人,常言道:入门休问荣枯事,观着容颜便得知。你看那齐国远的嘴脸,若同他到长安,定要惹出一场不轨的事来。惹出事来,定然波及于我。”

  却又不好当面说他两个去不得,只得用粉饰之言,搪塞齐国远、李如珪二人道:“二位贤弟不要去。王兄他是不爱功名富贵的人,弃了前程,飘蓬于湖海。看你二位志向不同,适才山下相遇齐贤弟,那个刀法井井有条,行行有款,我秦琼尽平生伎俩,还挡拦不住。蒙邀我到山寨来,见创立的关隘城垣,房屋殿宇,规矩森雄,仓廪富足,人丁壮健。隋朝将乱之秋,举少华之众,则隋家疆土有分。事即不果,退居此山,足以养老。若与我同进长安看灯,不过是儿戏的小事,京行就要一个月方回,蛇无头而不行,众人散去,二位回来,将何为根本?那时却不归怨于秦琼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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