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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燕子飞慕色劫狱 聂隐娘救女上山(1)


  话说甄卫因受了飞剑之惊,深恐薛飞霞监中有失,亲自领着马快人等到监察看,果见监门大开,看守、官媒不知去向。板铺上坐着一个男子,手执钢刀,飞霞在那里恩公长、恩公短的央恳,像是图欢不允样儿。心中大怒,忙喊手下拿人。众马快应声进内,那拿刀的人举刀向甄卫虚砍一下,转身把飞霞背在背上,往外便奔。甄卫大吃一惊,倒退数步。那人乘势抢出监门,将身一跃,飞上屋檐。众马快欲拦不及,见已出了劫狱重案,谁敢怠慢。有几个略会上高的人,纷纷上屋狂追。无奈这人脚步灵便,快如飞鸟一般,怎想赶得上他。

  闹了片时,已去得毫无影响。众马快只得下屋请罪。甄卫吩咐:“暂缓议处,赶速飞赴四门报信,天明之后不可开城。”

  一面另添差捕,按户搜查。因听得薛飞霞口口声声呼他做“文恩公”又在飞霞床上搜出书函,壁间搜出银帖,故此咬定劫狱之人一定姓文。凡遇文姓,无论何等佯人,无不加意盘诘,直闹到日高三丈,城中各处多已查遍,并无下落,始勉强把城门开放,已搅得满城中鸡犬不宁。

  甄卫见拿不到劫狱重犯,少不得把马快重重的责比,又把女监中一切女犯查了一查,并无缺少。问问他们可知薛飞霞监房中几时有人进来,多说:“因已熟睡,不闻声响。”

  而且尚有几个年老些的模模糊糊,好象未曾睡醒一般,吩咐依旧分号收禁,命把失去的两个官媒寻来问供。回说,“初时未闻声响,四更以后小妇人曾与飞霞说话。忽有一股香气透入脑髓,渐渐神志昏迷,不知如何有人进监,如何把小妇人们移往监外,实是该死。”

  甄卫那里相信,各人打了几百竹梢,先治他个疏忽之罪。一面申详上司,自请议处,自不必说。

  再讲那背着飞霞越狱的人。甄卫认做就是姓文,谁知却是另有一人。此人姓燕,名唤干飞,临安人氏。生得五短身材,一双鼠目。本来是个有名的飞贼,性喜女色,每逢偷盗,定要采花,却练得一身高去高来的绝技,不但是越屋逾垣,如履平地,就是高山峻岭,他也能飞赴得来。且行走时脚步斜冲,好似穿林燕子一般。因此江湖上人把那干飞的名字替他改做子飞,又因小名唤做乙儿.故多称他燕子飞,燕乙儿,他也乐受美名,甚是得意。

  新近来到山东,偷了几家豪富。那一日,闻得城武县审怎么彩霞坊的名妓,他想:“名妓必然貌美。”

  动了色心,所以也到县中看审。第十二回书上曾表过的,有个身材瘦小之人,目不转睛的看着飞霞,像是恨不得拉了他出去,只是公堂之上,不敢胡行。后来晓得飞霞收禁女监,屡次要想进监图欢,争奈不知监中路径,未敢造次。费了多少心思,好容易打探明白。这一夜大胆入监,不料正是素云在下面诱薛飞霞给书读看之时,他因不便下手,闪在一旁躲着。后来素云出监,明明望见伏着一人,只因心疑便是那姓文的尚未出去,所以并不做声。燕子飞却认作没有瞧出破绽,好不欢喜。等素云去得远了,他就悄悄飞下屋来。其时两个管监的官媒,恰又被飞霞呜呜哭醒。

  大家因多埋怨他道:“老娘们伏伺了你这几日,银子黑的白的没有一些见过面儿。若论你是乐户人家出身,自然接客惯的,衙门里师爷、二爷看上你的却也不少。我们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好歹也替挣几两银子用用,却又拿出闺阁千金的架子,不肯略略苟且些儿。如今却一发的更不好了,夜静更深,又不是你自己家中,这么样的神喤鬼叫,扰得人不得安眠,真正令人讨气得很。若再如此,莫怪老娘们对你不起,要替你上挺棍了,看你还敢啼哭。”

  咭咯唠叨,说个不住。燕子飞在屋上听了多时,深怕耽搁得工夫大了,天色一明,不当稳便,心上甚是着急,因向身旁取出一个火药包儿并一枝追魂香来。此香乃用麝香、龙涎香、闹杨花三种药品合成,点着时,一经闻嗅,凭你英雄好汉,只须顷刻间神智昏迷。就是道行浅些的地仙,也禁受不起。他既把香取出,先取一块龙胆石的解药含在口中,然后在屋角边轻轻把火药包一抖,散出些火星,将香点上,拿至窗外。霎时间,一缕清烟氤氤氲氲从素云先时舐破的窗隙之中直钻入去。两个官媒闻着,喊得一声:“怎么好香!”

  顿时肢体酥麻,晕倒于地。飞霞也哭声顿止,两眼一闭,斜卧床中。不多时,连那左右监房中许多女犯也多昏迷不醒。燕子飞始把香头扑灭,揣在怀中,口中吐出解药,又向百宝囊中取出一把雷公凿来,把监门上的门闩轻轻凿去,挨身进门。先将两个官媒一手一个,如抓着两只小鸡一般,拖至监外向庭心一撩,回身复又进去,取火药包并一个小小纸煤,引了个火,找着一只瓦油盏儿,看一看尚有半盏残油,取来点上,持至囚 床,把飞霞细细一照。见他朦胧双眼,泪痕未干,虽是穿着一套赭衣,却越显得肤如凝脂,异常娇艳。那双三寸不到的小脚之上,锁着一条胡桃大的铁链,比了弓鞋又粗,令人见了大是可怜。看罢一番,因又取出雷公凿来,替他先把铁链凿断,并把手上的手铐也凿去了。飞霞此时尚未醒转。子飞见 床边适有一把半破瓦壶,壶中剩有许多冷茶,心下大喜,提将起来向飞霞灌了几口,又自己含了一口,向飞霞脸上一喷。原来,这追魂香惟有冷水冷茶两种可以立时清醒。飞霞果然打了两个喷嚏,悠悠的醒了回来。瞥见灯光之下有人在旁,只道是方才那个姓文之人,慌忙口呼恩公,便要下 床施礼。燕子飞因进监在云龙之后,这段隐情未曾明白,心下好不诧异,姑且含糊答应着。他妄想桃僵李代,或者容易求欢,所以乘机答称:“不必如此。”

  一手把飞霞按住,一手便想伸去勾搭。谁知飞霞天生烈性,看见此人这般轻薄,心中甚是不快。惟念济银寄简一片热肠,而且将来尚望在他身上搭救出监,故此不忍面斥,哀哀的只用好言婉恳。

  不妨正在为难,恰好甄卫带领马快查监当场窥见,大喝:“拿人!”

  燕子飞吃了一惊,存了一个一不做二不休之想,拔刀在手,虚向甄卫砍去,扭转身儿,背着飞霞拼着性命上屋奔逃。飞霞这时惊得目瞪口呆,连喊叫也是不敢,只得任他所为。子飞放出平生本领,众马快焉想追赶得上。不多时,早已出了县衙,转弯抹角来到城关。他本来是随处为家并无住宿地方的人,轻轻一跃,跳上城墙,又从城上跳至平地,声息全无,守城兵弃如何觉察。无如出城之后,虽然脚踏实地,却渐渐的天色明了,暗想:“苦无栖身之所,倘然路上有人看见,盘问情由,却把何话回答。”

  因在离城五里之遥,寻了一个露筋祠的古庙。这庙四无居邻,乃是人迹罕到之处,虽然却有两进五开间的房屋,也无庙祝看守,多已坍毁不堪。正殿上面塑着露筋娘娘神像,金装零落,法相不全。两旁塑的四名使女,更不必说。中间摆着一张供台,一副铁蜡桥,一只破瓦香炉,积着许多灰尘。梁柱上虽有几块匾额,几副对联,蛛网黏连,蜗涎剥蚀,那字迹已看不清楚。子飞把飞霞背上大殿,见地下有一个木拜台儿,略把刀尖将尘土铲去,轻轻放他坐下,回身要想关门。岂知那庙门只一扇的了,没奈何且自由他,自己也坐在那个拜台之上略息片时。因劳顿了足足一宵,肚中有些饥饿。幸喜身旁带有干粮,取些充饥,又给些与飞霞同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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