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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回 灿舌如花立消侠气 慧心相印顿悟良缘(4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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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张金凤见何玉凤虽是在那里默坐不语,眉宇之间却露着一团怒气,知他定为着这两个匣子说得含糊,猜不透澈,有些不耐烦。这要搁在平日的张金凤,见了姑娘这个神情,那里还敢合他抗衡?到了今日的张金凤,却同往日大不相同。这又是何原故呢?一来,他自己打定主意,定要趁今日这个机缘,背城一战,作成姑娘这段良缘,为的是好答报他当日作成自己这段良缘的一番好处,便因此受他些委屈也甘心情愿;二来。这桩事任大责重,方才一口气许了公婆,成败在此一举,所以不敢一步放松;三来,他的那点聪明本不在何玉凤姑娘以下,况又受了公婆的许多锦囊妙计,此时转比何玉凤来的气壮胆粗。更加凡公婆口里不好合他说的话,自己都好说,无可碍口,便是把他惹翻了,今昔情形不同,也不怕他远走高飞,拿刀动杖。这事便有几分可操必胜之权。他主意已定,趁那何玉凤不得主意,他转拉了他一把,道:“姐姐,你且合我看看你那红定再讲。” 不想这一拉,却正合了何玉凤的式了,暗想道:“他既拉我去同看,料想不到得安伯母拿着钗钏硬来插戴,这事还有辗转。”他便跟着张金凤走到东边案上那个长匣子跟前。张金凤也不合他说长道短,忙忙的揭开匣盖,只见里边还包着一层红绸子包袱,系着个连环扣儿。及至解了扣儿,打开一看,原来里面放的便是他自己那张砑金镂银铜胎铁背、打二百步开外的弹弓儿,周身用大红彩绸扎了个精致,两头弓梢儿上还垂着一对绣球流苏。此时他早悟到:“那一匣不必讲,装着定是那块砚台了。”忙同张金凤过去一看,果然不错。先急得他自己合自己说了一句道:“我说如何!” 他此时待有千言万语要发作出来,明一明自己的心,只是一时不知从那句说起是头一句。重新纳下气去一盘算:“这事当日本是我自己多事,然而我却是一片光明磊落,事出无心。今日之下被他们无巧不成话的这等一弄,弄得倒像我作得有意了。照这样作起来,我那青云山的‘约法三章’,德州的深更一梦,合甚么防嫌,躲避,以至苦苦要去住庙,岂不都是瞎闹吗?”相罢多会,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说:“有了!我不管他是生癣生疮,我只合他们生‘癞’;我不管他是讲鸡讲鸭子,我只合他们讲‘鹅’!”便向张金凤道:“岂有此理!这事可是蛮来生作得的?” 才说得一句,张金凤不容分说,早小嘴儿爆炒豆儿似的接上话,说道:“姐姐这事便算蛮来生作,却不干我事,并且不干公婆诸位大媒的事,姐姐就只问天罢。拿姐姐这张弹弓儿说,本是姐姐的东西,从那里说起会到玉郎手里?当日姐姐同我们在柳林话别,未尝不存一番深心,说看妹子分上才把这弹弓借给我们。及至交代,姐姐可是亲手儿交给他的。交给他姐姐一件刻不离身的东西,不由的就背在人家身上了。再拿他这块砚台说,本是他的东西,从那里说起会到姐姐手里?当日他失落这块砚台的时候,原出无心。假如是桩别的东西,也就不犯着再去取了,偏偏是这等一件东西,他自己既不能去,就不能不托付姐姐。托付了姐姐他一件刻不离怀的东西,不由得就揣在姐姐怀里了。姐姐想,这岂不是个天意么?这个天意可都是姐姐自己惹出来的。” 何玉凤听到这里,陡然变色,说道:“张姑娘,你这话得分清楚些!这等说起来,难道这两桩东西要算我两个败化伤风私相投赠不成?”张金凤笑道:“姐姐不用哈我,哈我我也是说。我为甚么说是姐姐自己惹出来的呢?公公方才怎么讲的?‘男大须婚,女大须嫁’,是人生一定的大道理。就让姐姐因老人家为自己的姻事含冤负屈,终身不嫁。不嫁就是了,可无端的去告诉天去作甚么?再不想,凭怎么样的告诉天,都由得姐姐;告诉了天,天答应不答应,可得由着天。上天的意思正因你这番至诚纯孝,叫你来作这桩孝顺翁姑、相夫教子、持家理纪的事业,好给你家叔父争那口不平之气,慰那片负屈之心。怎能由着你的性儿,容你自在逍遥过这个下半世?这话难道是天告诉我张金凤的不成?谁知道天上是怎么个模样儿呀!只眼前这个理就是天。如果没这层天理,姐姐在悦来店也遇不着安龙媒,在能仁寺也遇不见张金凤,在青云山庄也遇不见我公婆;弓也到不了他手里,砚也到不了你手里,今日可就没有这件事了。造化弄人,就是这点巧妙!用不着开口,用不着动手,暗中支使个人儿就作成了。甚至不用另支使人,叫他自己就给他自己作成了。从来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,姐姐细想,这宝砚、雕弓岂不是天生地设的两桩红定?只可笑我张金凤定亲的时候,我两个都是两个肩膀扛张嘴,此外我有的就是我家拉车的那头黄牛,他有的就是他那没主儿的几个驮骡。只是姐姐却也不曾向我两家问声:‘你们彼此各有个甚么红定?’一般儿大的人,怎么我的红定绝不提起,姐姐这样天造地设的红定倒说是我家生作蛮来?这话怎么讲?姐姐讲给我听!” 此时姑娘越听张金凤的话有理,并且还不是强词夺理,早把一腔怒气撇在九霄云外,心里只有暗暗的佩服,却又一时不好改口。无奈何,倒合人家闹了个躄蘗,眯着双小眼睛儿,问道:“你这话大概也够着‘万言书’了罢,可还有甚么说的了?” 张金凤道:“话呀,多着的呢!姐姐方才又道是,第五你家没有妆奁赔送。且慢说你我这等人家儿讲不到财礼上头,便是争财争礼,姐姐现有的妆奁,别的我不知道,内囊儿舅母都给张罗齐了,外妆公婆都给办妥了。姐姐要讲不肯用舅母的,那是姐姐自己认的干娘;姐姐要讲不肯用公婆的,公婆用的还是姐姐帮的银子。此外只怕还有个人儿帮箱,是谁帮箱,帮的是甚么?人家的人情人家会行,此时用不着我告诉。姐姐不到得无妆奁赔送。这要再拿我比起来,更是笑话了。当日承姐姐当着我的面儿,指和尚那堆银子,重换重儿,合人家换了一百金,给我添箱。这要搁在我家乡,聘十个女儿也用不了,却是姐姐不叫我空手儿进婆家门儿的一番细心。究竟问起换金子的那一堆银子来,可是和尚的贼赃。我倒底算姐姐聘的,算和尚聘的呀?一般儿大的人,怎么我的赔送就该那等苟简,姐姐有这些人给办妆奁还嫌长道短?这话怎么讲?这不是吗,姐姐方才说的五件事,公公一一指点得明白,姐姐都不耐烦往下听,如今妹子桩桩件件都替公公解说出来了,姐姐却是不曾还出我一个字来。我这话那一句讲的不是,姐姐只管驳。姐姐今日总得说出个不肯就我安家这门亲的所以然来,我才依呢!” 可怜姑娘此时那里还还得出甚么“所以然”!他自从邓九公合他说那句提亲的话,始而还只道是老头儿向来的心直口快,想起甚么来说甚么,安老夫妻大概初无此心,及至安老爷一开口,才觉得这话竟是大家要作起来了。无法,只得自己表明心迹,说个倒断。却又被安老爷用四方话一排,他也知是篇大道理,一时驳不动,便也说出个五不可的大道理来。 心想挑个斜岔儿,把大家逊出去就完了事了。再不想从旁出来个张金凤,就本地风光一讲,虽说话儿来的刁钻,却说不得是无父母之命、无媒妁之言、无庚帖红定、无赔送妆奁,至于他说的帮箱的话,也料到定是邓家父女了。细想起来:“安家伯父、伯母这番深心,九公父女这番义举,便是张家二老素日在我跟前的辛勤,也就难得。到了今日,我这金凤妹子这番倾心吐胆,更叫我无话可说了。统算起来,这事除了便宜了安龙媒这阿哥之外,这一群人那一个不是真心为我何玉凤的?我还合人家说甚么?话虽如此,此时我便依了他大家的话,再向天忏悔一番,上天也定原谅我前番的冒昧。只是这句话我可对他们怎么答应得出口呢?”一阵为难,心窝儿一酸,眼胞儿一热,早点点滴滴落了一衣襟眼泪。张金凤连忙掏出小手巾儿来,一面给他擦着衣裳,一面说道:“完了新藕合皮袄了!姐姐别哭,英雄可没个哭的,哭也得说话。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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