绣鞋记 (清)乌有先生著

第十七回 缔姻娅以绵世好

  诗曰:
  不是筵开射雀轩,祗缘种玉自蓝田。
  怜孤有意联姻谊,不负交情一片坚。
  话说黎母在席上看见黄成通之子生得英俊,欲将孙女与他结亲,便向叶氏安人说道:“老身并无别事奉商,因见令孙儿乖觉歧嶷,将来定成大器。小孙女与他同庚,只大两月,意欲共结丝罗,第恐蓬户柔姿,未必能如尊意。”叶氏答说:“老安人说哪里话来,小孙命生不辰,慈父早为见背,今得令郎不弃东床之选,实乃泰山之靠,何幸如之?”黎母令丫环将孙女抱出,拜见叶氏婆媳,叶氏安人向手中除下玉卮一双作聘,以志不忘。黎母命婢将酒满注,两相交饮,以为酒杯许口,永无反悔。彼此畅饮一番,直至日落西山始行散席。叶氏婆媳告别黎母,姑媳相送出门,上轿登程而去。自此两姓联姻,更为笃好。过了数日,叶氏安人敬请高明地理觅就吉壤,安葬成通,并请星士选择良辰。差仆通知黎府,一面延僧建醮,超度先灵,四亲六眷摆祭纷纷。黎爷备办礼物,前往致祭,所有一切事务具是黎爷主持。到了是日出山,鼓乐喧天,人夫执事甚众,惊动沿村男男女女观看,无不称快,并说:“黄成通被叶荫芝如此欺凌,今日得雪冤仇,风光大葬。
  为人做好终须好,恶人到底归身。此话确实不虚。旁人议论无庸赘述。旦讲黄成通灵柩到了山前,土公预先开便了冢,勘舆定了吉向,等待时辰一到,即行下葬。
  一众亲友送毕,黎爷为之款接,极属殷勤,各皆欢悦。一连忙了数日,丧务告毕,坟面亦经筑好,黎爷拜辞而归,叶氏姑媳千多万谢。自此黄家平安无事,婆媳相与抚孤收租度日,目待孙儿长大成人,开枝散叶,以绵宗祧。按下不表。
  却说叶荫芝在牢狱禁押,日困愁城不胜烦闷,形容枯槁,颜色憔悴。闲来无事,自思己过,每每为之扼腕长吁,深恨当时不该如此恃势欺人,横行乡曲,以致酿成巨案,抚胸自问,实属咎亦难辞。正所谓:天作孽犹可违,自作孽不可活。
  想我荫芝身为主事,在京供职有年,回籍奔丧,理应早为起复,何苦逗留在家,迷离花柳,纵情酒色,贪好货财,自取灭亡之祸,伊谁之咎,夫复何言?所恨相交尽属协肩谄笑,不能箴规纳善,更为朋比作奸,种种非为,半由自己所招,半为他人所累,既往不咎,错脚难番,只可听之而已。未几,抑郁伤怀,不思饮食,奄奄瘦损,弱体难支,采薪之忧,是所不免,其妻妾闻知,难以为情。一日爱妾携子进监探病,狱卒不肯见容,多方贿赂,始得徇情放进。荫芝见了爱妾与及儿子,遂即抱头痛哭。哭罢,彼此叙了一番离别之苦,荫芝问道:“别后家中景况若何?”答曰:“如常。”又问:“凤姐近来有无出入?”伊氏叫声:“老爷,凤姐之事,难道你竟不知么?”荫芝说:“被行信息不通,如何晓得?”伊氏道:“自从老爷提省审讯,凤姐抱闷耽愁心虚,畏及千连,竟尔自萌短知见,也曾经官验明,申详在案。”荫芝听闻伊氏所说,便即顿足槌胸,哭叫:“芳卿,蒙你多情垂爱,原拟百载同欢,岂料一旦分离,竟使柳眉皱碧,杏脸消红,素娥托月,紫玉成烟,是予之罪也。”言罢悲啼不止,伊氏从旁劝慰:“老爷不必过于伤感,千祈保重贵体,倘忧多成病,无人调护,自去扶持,为之奈何?”荫芝说:“爱卿之言虽是,但凤姐为我不知受了多少折磨,正得成就其事,今者为我亡身,问心实属难过。生于情而死于情,天壤间能有几人哉?是以不能不为之而堕泪。转声便叫:“孩儿过来,听我吩咐,自今以后,务须努力做人,小心事奉母亲,不可高头硬性,相恤里邻,和睦乡党,前车可鉴。千祈不可照我所为,自蹈汤火,难逃法网。其子闻言,伤心流涕:“父亲不必挂心,孩儿自当遵训。所有一切家事,母亲操持门户,关防孩儿照管。自此勉力攻书,不坠青云之志,箕裘相绍,务祈肯构肯堂。惟是父亲现在被押囹圄,孩儿弗克追随左右,私心自问,殊觉不安,惟望彼苍垂悯,予以一线之生,俾得乐叙天伦,感甚幸甚。”
  言未毕,禁卒近前催促:“此地非久谈之所,快请回避,诚恐狱官到来看见,彼此均属不便。”荫芝此时实难分别,其子与妾亦属依依不舍,六条珠泪闷洒衿怀,三面相看殊难割爱,欲行欲止,无奈狱卒不容久待。三人只得含泪而别。伊氏偕子转回寓所而去。按下不表。
  且说张良雪之妻陈氏,因包庇张凤姐与叶荫芝私约,协同前往宝莲庵叙会,在佛前发誓联盟,被伊夫查知其事,将妹凤姐严行锢禁,把她逐回娘家。陈氏被夫休弃之后,也自知错,隐气吞声,终日受其父母怨骂。心中暗想,外室断难存身,兼之无颜以见亲友,有夫之妇未便复行再蘸,只好入寺修行,以盖前愆,乃为上着。主意已定,即向父母跟前泣求:“情愿托足空门,皈依忏悔,以了今生因果。”其父母见女如此情景,殊觉惨然,不得已,从其所说,叫句:“女儿,虽乃你自行差错,究竟因人连累,今已被夫所弃,镜破难以复圆,虽在外室藏身,他日作何究竟?仔细想来,还是入寺为高,闻得清真庵女尼十分端正。终日持斋把素,念佛看经,一尘不染,迥异桀枝、亚左之流,待我明日送你拜她为师,俾你终身有个安乐之处。所有衣单各项自有父母为之,无庸你挂虑。”话毕,陈氏心中不啻喜出望外。过了几日,其母命人打轿,带领丫环前往清真庵烧香,女尼静远连忙迎接。入到佛殿、陈母命〔丫〕环点烛,亲手自炷名香,恭身裣衽,跪下叩头颂祝一番,起来化帛,静远引至客堂坐下,奉茶饮毕,女尼启口问道:“太太贵居上姓?乞示其详。”答曰:“妾身姓陈,本邑人氏,就在前村居住,久闻宝庵雅洁,是以到此烧香。请问师傅法号何名?”女尼答曰:“法名静远。”
  陈母复问:“门下法嗣若干?”静远说道:“山门清淡,只有小徒一人,现已分居别庵。陈母道:“妾身有句话儿奉商,未知师傅可能容纳否?”静远云:“太太有何赐教,小尼无有不遵。”陈母口称:“师傅,实不相瞒,妾身有一小女配与张良雪为妻,近回夫妻反目,休弃送回娘家,今欲带发修行,以图清净。久闻师傅端正持躬,欲令小女投于门下为徒,俾她终身有托,未卜尊意如何?”静远听说,口称:“太太,令爱姑娘缘窗闺秀,玉叶金枝,第恐山门淡泊,菜根滋味,适口无肠,未免有防简慢。太太既系不遗葑菲,小尼自当拜命。”陈母见静远一口应承,心中十分欢喜。
  便说:“取宪书来看,择选吉日,好送小女到来拜师。”静远即把通书呈上,陈母查阅,说道:“明朝乃是黄道吉辰,便可行事。”说毕,起身辞别,女尼相送出到门外,说声:“简慢。”就即起轿而行。归到家中,陈氏接见,问道:“母亲到庵会见师傅,如何商议?”陈母将情由一一言知女儿:“明朝乃是吉日良辰,便好送你到寺,快些打叠应用各物,一同携去。”陈氏闻言,立即归房,检拾停当。到了次日,早起梳洗,穿就衣服,出堂拜辞宗祖,叩别父母,洒泪而行。陈母携了衣单银两,亲自送女前往。到了寺门,女尼迎进客堂,陈母吩咐女儿拜见师傅,陈氏领命,躬身跪下叩头,静远连忙扶起。陈母把衣单银两双手呈上,静远接过,喜之不胜,吩咐摆斋款待。席上陈母嘱托一番,静远唯唯从命。
  斋罢,陈母拜辞,静远师徒相送出门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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