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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回 凤仙斩金角大仙 国师点大仙本相(2)


  唐状元叫声道:“夫人,好去捞着他的头来哩!”黄凤仙带转了马,取出个锦缠头来,照上一撇。虽然打不着身子,眼睛珠儿却在头上,好不快捷,一起又起在半天之上,哪里捞得他住?黄凤仙叫声道:“贼道,你今番没有了文身,还做得甚么好汉!”金角大仙说道:“你藏了我的文身,你叫我怎么结果?”黄凤仙道:“你今番再骂人么?”金角大仙说道:“我如今有口没喉咙,再骂得哪个?”黄凤仙道:“你今番再杀人么?”金角大仙说道:“我如今眼看得,手动不得,再杀得哪个?”黄凤仙道:“你今番现计算么?”金角大仙道:“我如今有口没心,再算计得哪个?”黄凤仙道:“你今番挪移人么?”金角大仙道:“我如今晓得,脚走不得,再挪移得哪个?”黄凤仙道:“你番再强似人么?”金角大仙说道:“我如今有上梢没下梢,再强似得哪个?”

  道犹未了,只见一个金丝犬三跳两跳,跳将来,呲开一张嘴,就讲起话来,说道:“主人公,主人公!你怎么弄得这等一个湿东松?”金角大仙说道:“我如今是这等有上稍来没下稍,怎么是好?”金丝犬说道:“主人公,你若是不嫌弃时,我的文身情愿让与你罢!”金角大仙想了一会,连说道:“做不得,做不得!”金丝犬说道:“怎么做不得?”金角大仙道:“我在玄门之中走这一遭,已自像个狼群狗党。再真个披了你的皮,却把甚么嘴脸看见三净老儿?”

  道犹未了,黄凤仙一手一张两面刀,呼的一声响,一刀金角大仙,一刀金丝犬。杀翻了这两个对头。你看黄凤仙,喜孜孜,鞭敲金镫响;笑盈盈,人唱凯歌声,骡马而归。进了营门之内,把两个尸首摆列着在阶前,上帐去见元帅。

  元帅道:“阶前是哪个的尸首?”黄凤仙道:“一个是金角大仙,一个是金丝犬。”元帅道:“那有头有尾、有手有脚的是哪个?那有头没尾、没手没脚的是哪个?”黄凤仙道:“有头没尾、没手没脚的是金角大仙。那有头有尾、有手有脚的是金丝犬。”二位元帅嗄上一声,说道:“原来这个诛斩贼道,狗也不如。”

  道犹未了,旗牌官报说道:“天师、国师来拜。”相见礼毕,刚坐下,天师问道:“这个头是哪个的?”元帅道:“今日黄凤仙力战成功,这个头就是金角大仙的。”天师叹上一声,说道:“这畜生自称金角大仙,今日做到这个田地,是我玄门之玷!”国师道:“阿弥陀佛!这个孽畜哪是你玄门中人?”天师道:“怎见得不是贫道玄门中人?”国师道:“你还不信来,我取过他的文身来你瞧着。”天师道:“国师肯见教时,贫道大幸。”国师道:“请过唐状元来。”

  实时唐状元帐前相见,国师道:“你拿的《金刚经》放在哪里?”唐状元道:“承国师老爷佛旨,已曾放在金角大仙的颈脖子上。”国师道:“其后何如?”唐状元道:“放了《金刚经》之后,那个文身实时变成一个土堆。一会儿,又变成一个山岭,故此金角大仙再没去寻处。”国师道:“你还去取转经来。”唐状元道:“已经是个高山峻岭,怎么又得出来?”国师道:“这个不妨碍,你拿出手来。”唐状元伸出只手。国师拿起九环锡杖,写个“土”字,放在他手掌心里,吩咐道:“你仔细拿着这个字,一直走到山岭之前,放开手掌来,你就望本营里跑。”

  唐状元遵命而行。走到山岭之前,刚刚的放开个手掌心来,只听得划喇一声响,狠似天崩地塌一般。唐状元领了国师严命,不敢有违,一径望本营里跑。未及看见元帅,只见阶下已自横担着一只野牛,毛撑撑的。及至回复元帅,只见九环锡杖杖头上横担着一本《金刚经》。唐状元吓得毛竦骨酥,不得作声。天师道:“那野牛是哪里来的?”国师道:“这野牛就是金角大仙的身子。”国师道:“头也不是人的。”天师道:“见教一番如何?”国师道:“这个不难。”实时吩咐取过一碗无根水来。取过水来,照着那个头一喷。只一声响,就变出一个牛头来,两只长角金晃晃的。国师道:“这却不是个金角大仙!这等一个畜生,混入玄门中,何足为玄门之玷!”天师满口称谢。二位元帅说道:“这个牛精自称金角大仙,果真的有双牛角。”只因这个故事传到如今,都骂人做牛鼻子道士,却是有个来历。却说元帅请问国师:“这两个尸首怎么处?”国师道:“都宜以礼埋之。但金丝犬坟上竖一块石碑,镌着‘义犬’两个字。要见得人之不要不如狗。”后人感此,做一篇《病狗赋》,录之为证。赋曰:

  狗病狗病由何苦?狗病只因护家主;昼夜不眠防贼来,贼闻狗声不登户;护得主人金与银,护得主人命与身;一朝老来狗生病,却将卖与屠狗人。狗见卖与屠人宰,声叫人主全不睬;回头又顾主人门,还有恋主心肠在。呜呼!狗带皮毛人带血,狗行仁义人行杀。狗皮里面有人心,人有兽心安可察?呜呼!世上人情不如狗,人情不似狗情久。人见人贫渐渐疏,狗见人贫常相守。有钱莫交无义人,有饭且养看家狗。

  元帅纪功颁赏,不在话下。

  却说银角大仙听知金角大仙战败而死,吓得如醉如痴,不省人事。鹿皮大仙再三劝解,说道:“死者不可复生,生者岂可寻死?我和你不如丢了这山头,再到别处寻一个洞天福地,安闲自在去罢。”银角大仙说道:“今日也说南船上有个金和尚、张道士,明日也说南船上有个金和尚、张道士,把这两个人看作生铁拐、活洞宾,不敢惹他。到今经半月有余,不曾看见他两个放得半个屁。倒反被这等一个泼妇人,连赢我们这些阵数,费了我们多少精神?用了我们多少计策?今日算到这个田地,我岂肯罢休罢了!况且杀兄之仇,不共日月!我明日定要与他决一个高低。”鹿皮大仙说道:“我们这如今又不是前番的谱子?怎么不是前番的谱子?前番他初见我们之时,还只说我是个上界真仙,纵有些小疑惑,终久不能自决。这如今捞翻了师兄,已自看得针穿纸过的。我和你又把旧谱子来行,只怕就有差错。”银角大仙道:“这个话说得有理。”只是我也曾经打虑过来。我如今有了个鬼神不测之机,翻天覆地之妙。”鹿皮大仙说道:“师兄,你试说出来,我听一听看。”银角大仙说道:“隔墙须有耳,窗外岂无人?我这个神机妙算再不说出来,你明日只看着就是。”鹿皮大仙说道:“惟愿得:“眼观旌旗捷,耳听好消息。”

  到了明日,刚交到五鼓时候,银角大仙披衣而起,站在山头上,手里拿着个如意钩,望海里一撇。这个钩千变万化,无不如意。银角大仙意思要它变做个水怪,翻江搅海,打坏他的宝船。果真的变做一个千百千丈的大鳌鱼,就在海中间搅起万丈波涛,拍天雪浪。一霎时,只见:

  日月昏螟,雷霆震怒。惨惨黯黯,数重云雾罩定乾坤;凛凛冽冽,一阵猛风撼开山岳。雪山万丈,打着天,拍着太阳;银烛千条,泻平地,顿成沧海。镇日间淅淅索索,划划喇喇,任是你宝船千号,少不得东倒西歪;满眼里倾倾动动,倥倥偬锪,凭着他过海八仙,也不免手慌脚乱。巉巉崖崖,崎崎岖岖,有眼难开,吓得个水神们缩颈坐时如凤宿;哔哔剥剥,叮叮当当,有足难走,打得个水族们攒身聚处似泥蟠。云雾障天,举目不知天早晚;波涛浴日,要行难辨路高低。神光万丈,闪闪烁烁,灿灿烂烂,恍疑五夜里掣电争明;杀气千重,昏昏沉沉,阴阴深深,恰似三月间奇花乱吐。拂拂霏霏,不让三更骤雨;轰轰划划,难逃九夏鸣雷。不知是阳侯神、灵胥神、冯夷神、海若神、天吾神、壬癸神,和谁斗战?只应是泾川君、洞庭君、南海君、北海君、宫亭君、丹阳君,各显威灵。正是:西风作恶实堪哀,万丈潮头劈面来。高似禹门三级浪,险如平地一声雷。

  却说四哨副都督看见这等万丈的波涛,滔天的雪浪,都吃一大惊,都说道:“只怕是天意有些甚么差池?”一齐儿来见元帅,元帅道:“这一定又是那两个杀不尽的道士使风作浪,唬吓我们。”吩咐快去请国师来。国师道:“厚承呼唤,有甚么指挥?”元帅道:“前日初到之时,承尊命说是海里的风,船上的火,都在老爷身上。今日不幸,果是海里生风作浪,望乞国师老爷不食前言。”国师道:“贫僧受命而来,何曾敢打半句诳语?今日之事,相烦二位元帅到贫僧千叶莲台之上,去看一会来,便见明白。”

  二位元帅不敢怠慢,一径跟着国师,同到莲台顶上。起眼一瞧,只见离船有十丈之远,十丈之外,雪浪滔天,银山吞日;十丈之内,水光万顷,波涛不兴。二位元帅问说道:“怎么外面那样凶险,里面这等平静?”国师道:“实不相瞒,贫僧看见那个妖道来使风作浪,是贫僧一道牒文,差下四个龙王,在十丈之外护持我们宝船,故此外面凶险,里面就平静。”二位元帅连声称谢,说道:“若不是佛爷爷神力扶持,却不远葬海鱼之腹!”国师道:“若不是预先设法,这些宝船几乎不保,还守得到元帅来呼唤贫僧么?”元帅道:“这风浪到几时才宁静?”国师道:“妖邪之术,小者三刻,大者三十刻。这个妖道尽成了气候,今日风浪是寅时初刻起的,要到巳时初刻,才得宁静。”交了巳时,果真的风憩浪静。四哨副都督并一切水军都督,都来问安。二位元帅说道:“快叫军政司备办一席筵宴,与大小将官压惊。”国师道:“阿弥陀佛!这还是些小惊,还有一个大惊在后面。且慢安排筵席。”

  不知是个甚么大惊在后面?且听下回分解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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