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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回 梦回剩得须眉白 国丧难禁篡夺评(6)


  说罢,出园,见嵩荆中剑分之石倍加光彩,各踏半边叱道:“腾起!”

  那两片石便自地拔升向嵩山来。皓月当空,正在头顶,星斗满天,罗列如盖,落到府星峰上,便按石驻足,风来松响,露下沾衣,四方无半点尘埃,万籁一片幽寂,清趣殊常,颇似老人峰下,惟无音乐鸟耳。乃指经论纬,算盛计衰,至三更时,忽闻哀号怨恸,极其惨切,不堪入耳。仲卿道:“空山荒谷,哪有如许撼声?”

  子邮道:“远远行动,且看到来是何缘故。”

  仲卿道:“望见来的徒众,计量长短,不过尺余,必非生人。”

  子邮道:“且往峰下观之。”

  乃弃石降于道旁,徒众亦到。内中长短不一,长的二尺有余,状貌狰狞,空身持械,管押催行;矮的高不盈尺,形容苦楚,镣钮缠身,伛偻戴负。仲卿问道:“何方冥役,什么案件,可细禀来。”

  鬼卒鬼犯闻言仰视,尽行跪一下。鬼卒道:“下役奉差管押解。有人若问案件,后面经承押官到来,请问便悉。”

  仲卿道:“如此,去罢!”

  鬼役起来,催促鬼犯前去。随后,押官押着车子走到跟前,望见神光,连慌叩首,仲卿道:“汝系经承么?可将案由说来。”

  押官禀道:“此案鬼犯,乃亡宋奸逆文武诸臣及助恶为非党羽,并有元凶残官弁、奸险诸人。”

  仲卿道:“解往何处?”

  押官道:“原来真人未悉,自黄巾乱后,上帝见人心日趋日下,阴司所辖案件繁剧,赏罚之间恐有未当。

  因诸葛武侯平生谨慎周密,不惮劳瘁。乃敕居中岳之阳,专主赏善。凡阴司拟定忠臣烈士、孝子仁人,赏格都咨送前来核复,量材奏举。因张桓侯一生耿直无私,疾恶如仇,乃敕居中岳之阴,凡地狱决过乱臣贼子,仍解前来复审,从重严究,量情加罪。”

  仲卿道:“虽严究加罪,既在阴司地狱受过刑罚,到此亦不甚惧怕矣。”

  押官道:“不然。鬼犯到此,百无一还。桓侯之轻刑,甚于地府之重法。鬼犯闻解中岳,胆碎肝摧,视地狱为天堂矣!”

  仲卿道:“闻阴司有水、火、兵、毒诸狱及千般恶刑,而反视为天堂,岂此地阴刑法度,更有出于地狱诸般之外者乎?”

  押官道:“大约亦止于此,惟多神荼郁垒、碎撕慢剥、各种啖嚼,其余刑狱较阴曹不过加重加久耳。鬼犯不磨灭尽绝,桓侯之怒不息。”

  仲卿道:“所以先闻号泣声声,有怨恨追悔莫及之意。”

  押官道:“真人只知鬼犯今日之苦状,未见当时此辈震主之威权、陷人之机械。”

  仲卿道:“何人如此?”

  押官道:“张邦昌、秦桧、汪伯彦、黄潜善、韩厄冑、史弥远、贾似道等诸奸臣是也。”

  仲卿道:“汝管承几何年了?”

  押官道:“凡兴革一回阴府团案之后,管解一次,解过十余次了,约八百余年矣。”

  子邮道:“既系团案之后管解一次,今有元凶残官弁,如何同解?”

  由官道:“凡兴革皆系定数。为将官者自应抚众安民,乃肆其狂暴,屠戮无辜,最犯上帝之怒。是以有元诸残忍官将,即附解来同例如此。”

  仲卿道:“赵普、陶谷之流,可知迹踪?”

  押官道:“秦桧即赵普,贾似道即陶谷。”

  仲卿道:“赵普、陶都系奸臣,如何转世犹使为相,享受荣华?”

  押官道:“历来凶恶尚未穷极者,俱准转劫托生一次。俾彼得以行仁布义,稍赎前愆。若依然凶恶,则先后并究,万劫不得出地狱矣。况宋朝天下,原系赵、陶等谋来的,所以仍使他们送去,以清案情。”

  子邮道:“汝可知韩都指挥讳通的所在么?”

  押官道:“现在元丞相伯颜是也。”

  仲卿道:“李节度讳筠的,可知么?”

  押官道:“现在元将军张宏范是也。”

  仲卿道:“高将军彦俦、林将军仁肇,可在元朝将相之内?”

  押官道:“否。高将军乃夔江峡神,林将军乃石头城主。”

  子邮仍欲再问,押官道:“各犯现将解到,恐误限刻,不能详悉上禀。大约周朝殉国将相,尽转为元朝开国功臣。其余忠烈贤良,皆天地正气,必为神祗辅天佐地,血食千秋。历来例系如此。”

  仲卿道:“承教了,汝去罢。”

  押宫道:“遵命。”

  说罢,飞赶前去,寂然无影。

  仰看明月,已入西山,斗没参升,东方渐白。仲卿道:“与鬼说了半夜的话。”

  子邮道:“也释了胸中多少疑事,闻人所未闻。且游玩一番,便往苏门去。”

  仲卿道:“莫怪鬼犯忧惧,桓侯案下怎么持支!余、包、郎、于之徒不知可到这里?”

  子邮道:“如何不来?他们自作自受,何必代为担忧!”

  仲卿道:“贤弟所言甚是,且探访去来。”

  乃于各幽奇之处都历见过,来到苏门,四边观看,虽无特奇,却也清幽。南边山麓,傍石依坡有数十间楼房草屋,土垣竹篱,古木参天,青蒲满涧,四畔绿竹,两岸垂柳。子邮道:“此内大约系许子读书之所。”

  下山转到涧边,步上曲桥,问彩菱人道:“许先生书院可在此中?”

  答道:“现在竹林东头转弯柏树园内开讲。”

  径到门边,听得里面正讲“天命”、“率性”,忽然停止。同向篱隙窥瞰,见红叶树下高座一位苍髯先生,手持麈尾,两边层层立着冠者童子,约有百十余人。这先生正是许衡。当下讲到中间,麈尾自动,惊视凝神,停止不讲。左边一个弟子问道:“麈尾其有通于性命乎?”

  许子道:“否。麈乃鹿之历年久者,其尾不摇自动,白毫绕结,主有异事。占之应有先辈异人过此,汝可出外视之。”

  仲卿听得喜道:“此子不凡。”

  便往里行。那弟子撞见,看了一看,仍往外走。二人行到园内树边,许子依然视那麈尾。仲卿拱手道:“先生请了!”

  许子旋头转身,正欲起迎,看见却系两个少年,只道系来受业的,如何不知礼体,遽然拱手?便不起身,只回道:“二位何为?”

  仲卿道:“仰慕先生大名,特来求教。”

  许子道:“欲何所学?”

  子邮道:“愿穷幽极渺。”

  许子道:“亦非难事,但视夙昔根底如何。”

  子邮道:“《三坟》、《五典》、《八索》、《九丘》,也曾讲读,五岳、四渎、浮山、蓬莱亦都临览,犹以为未足,故访寻吾子耳。”

  许子笑道:“《坟》、《典》、《索》、《丘》迹亡已久,好事者虽拟有成书,皆无足观。岳渎遍历者颇多其人,蓬莱何由得往?浮山无此地名,足下之言奚异载鬼?”

  子邮道:“先生步履耳目未周,何以轻议天下事体?”

  许子笑道:“足迹诚如遵论,有所未周。至于典籍,世间果有其书,老夫之目亦经窃见。老夫未见者,亦系人间所无。”

  仲卿笑道:“有仲韩台传,可曾见来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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