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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悲歌一曲招贤士 国倾家亡出杰人(3)


  仲卿道:“且看韩公云何?”

  拾函启交,李筠含泪展看道:皇天不佑,夺我世宗。使文武大臣才德尽如阁下,何愁国家无泰山之安?今弟不幸卧病,朝廷误中奸媒,社稷有累卵之危,弟必竭力以殉。兴复大周,惟君是望!勉之勉之,速备毋忽,率布不戬。

  李筠看毕,垂泪叹道:“国家尊爵重禄,股肱文武,济济盈廷,殉国只韩公一人,良可浩叹!”

  仲卿道:“今韩公已死,举朝皆赵氏腹心。其中不忘周室者,惟曹彬、张琼二人,犹可收而用也。然以潞州一镇讨贼,犹以螳臂挡辕。此刻必须诡托从顺,密结外援,数处并举,方于事有济。如气势未齐,而露于形色,彼先发而来,则无用矣。现今河东、契丹与国家世仇,俱不可说。淮南虽是国戚,但重进素性犹豫,可借为声援,不可恃为实靠。惟江南、西蜀,久经和好,且唐之林仁肇、蜀之高彦俦,俱智勇兼全,任军国事,而与不佞有刎颈交,不佞往说其君,二国之实力可得也。”

  并说:“吴越、湖南、荆南,周行逢、张文表,俱一时之杰,李继捧、李继迁亦当世之豪,连衡而起,则汴梁东西南三面危矣。山后杨无敌与韩公同师学艺,交同胶漆,今闻韩公丧于贼手,恼怒必深,遣使通之,而资其粮草,使由北路而驱入。然后率领精兵西下太行,直抵怀孟,使良将塞虎牢,据洛邑,约齐诸路并进,汴梁虽将勇兵强,而势分形弱,安能兼拒诸路耶?一路得入,赵氏即瓦解矣。然后扶幼主,复周室,而灭奸党,则功盖天下,忠昭日月,名垂金石矣!”

  李筠闻之大喜,即命治装饯行。仲卿道:“惟愿名公延揽英雄,训练士卒,不必为无益之悲哀,毋稍露于形色。”

  再三叮嘱而别。沐雨栉风,跋涉多日,始到成都。闻知蜀主国政罔治,声色是好,正士疏远,佞幸盈朝,已具亡国之征,不胜叹息。访至高彦俦家,进见礼毕,各谈国事,相与流涕。彦俦道:“君既跋涉而来,弟岂敢不竭绵力?”

  因同上朝。连往数日,俱未得见蜀主。

  至第五日回家,忽见多人拥护着高轩前来,彦俦邀共避之。仲卿问道:“此系何人?”

  彦俦低声答道:“幸臣王昭远也。”

  仲卿素知昭远志大才疏,狂放无识,因其得幸于君,早想到有用他处,乃不逊避,屹立路旁。昭远行到面前,见系彦俦,慌下车揖道:“老先生有何事故,此刻犹未回府?”

  彦俦答礼,指仲卿道:“此昭义幕宾闾丘仲卿也,为国家事,特来请见主公。”

  昭远道:“赵氏诈取周家天下,吾主正欲兴问罪之师足下乃来作说客耶?”

  仲卿答道:“吾来为周非为赵也。李潞州受太祖世宗厚恩,誓与赵氏不共戴天,原欲起义讨贼,因地窄兵稀,故乞师于上国,共复周室。李节度命不佞西来,朝过国主,即谒明公,请恤城池之祸,永结唇齿之欢。”

  昭远回嗔作喜道:“李公亦知有王昭远乎?”

  仲卿道:“潞州常恨缘悭,不得亲近。”

  昭远道:“寡君因制杏林春燕双双舞,近日新成,演习无暇。过此数日,仆代奏知,定选将发兵,决不食言!”

  彦俦道:“如此,仲卿远来为不虚矣!”

  仲卿复深揖。

  谢别回来,彦俦道:“此君之喜,弟之忧也。”

  仲卿问故,彦俦道:“昭远好大功,无实学,必为兄奏请发兵,定是昭远为将,不亡何待?”

  仲卿道:“借大国军声,以分彼兵势,见可则长驱直入,不可则保固险阻,自兔损伤。弟犹有数处,须亲往告请,不可羁迟。与君诸事心照,从此拜别矣。”

  彦俦道:“君将何往?莫非欲往荆湖、吴越?江南林君前日使来,尚未回去,谆谆以唇齿为言,忧国之苦,较弟无二,君可修书交使带回,自无不可矣。吴越自守为谋,往亦无益。荆南、湖南,弟俱可代为介绍,应无不竭力外援,均无庸虑。所可虑者,惟潞州耳。李节度性躁,不能久耐,君在幕中,犹可谏阻,既经离远,恐已变动。必须速回,保守前谋,约定淮南养兵储粮。待到秋日,河东塞北自必报复,彼此猝然蠭起,虽孙子复生,诸葛再出,亦不能为之谋矣!”

  仲卿称谢道:“弟此行原非得已,今得君指示,弟复何忧?”

  乃修书托彦俦交江南使者,相与拜别。彦俦垂泪送道:“行且须速,迟恐无及。弟有健骑,君可乘之,胜于常马。”

  国人备到。仲卿谢别,心急如火,昼夜兼行,僮仆不能从随。

  一日,进到屯州山中,忽听得对面朗声说道:“天下自此太平矣,天下自此太平矣!”

  转过山脚望去,有个老者,骑着驴儿,当面颠来,犹如醉汉,鼓掌道:“天下自此太平矣!”

  呵呵大笑,缰绳遗拖在地。驴儿踏着,往前绊倒,将那老者倾跌下来,却是个眉须俱自的老道士。那驴儿及跑转去,随后有个道童捉拉不着,直赶回头。道士跌卧地下,仲卿动念,连忙下驴,扶起他来。

  看那道士,虽然年高,却碧眼方瞳,形容端厚,向仲卿道:“尔少我老,驴应我骑。”

  仲卿授缰道:“请。”

  又道:“扶我。”

  仲卿扶他坐上,将鞭交与仲卿,因问道:“此驴壮健,我骑羸老,与子相易若何?”

  仲卿道:“原应遵命,但南北道路不同,且有急务,非此健骑不可。待办竣日,寻访宝观送来。”

  道士道:“天下已经太平,今仍欲往何方,有甚急事,可与我道否?”

  仲卿道:“欲往潞州公干。”

  道士道:“李节度尊贤好士,今已去世,犹有谁人可投?”

  仲卿惊道:“如何知李节度去世?”

  道士道:“闻是自焚,其子又以城池降宋。子莫非代为经营南来而未悉近事者?”

  仲卿大惊道:“仙长此言真么?愿示其详。”

  道士因回头望去,指道:“那人来也,子询便知。”

  仲卿翘望,只见远远有个老者踉踉跄跄,行得渐近。道童追着驴子,牵随在后,见老者步履迟缓,埋怨道:“兄弟行得恁迟,将来如何跟师父跋高步远?”

  老者答道:“连我也不自知。”

  仲卿茫然。

  老者行到面前,道士道:“吴贺,汝可将于路所见者,再说一遍。”

  老者道:“自别师父师兄,随罗师叔往西蜀觐明皇,途中为史思明将官高晖所掳。”

  道士道:“这话不必说,只将近日潞州李节度殉国原委说来。”

  老者道:“郭家将官李筠,见赵家诈夺郭家天下,终日愤恨,寻思复郭。左右见赵家势大,多方劝阻,李筠终不肯听。因通好刘崇,又约李重进起义。赵家使人到潞州,加李筠顶大职衔。李筠乃悬起郭威容像,痛哭流涕,将赵家敕书焚毁,又将使者割去耳鼻,面刺赵家姓名字样,驱逐回去。因泽州张福归顺赵家,即用兵取得泽州。远近州郡不服赵者,俱暗来通信约期。无如重进犹豫不起,而刘崇又轻听人言,谓郭是刘之大仇,赵夺郭国,正系代刘报仇,如何返为李兴郭?刘崇因此仅以弱兵数千践约,又使心腹卢赞监军,以掣其肘。所以赵家兵到泽州,李筠要坚守,以老其师,而乘其弊。卢赞要力战,以挫其锋,而要其盟。及至临阵,刘家兵将先自奔走,监军禁止 不住。赵家兵马冲来,刘兵走得忙,反将李家阵脚冲动。卢赞为赵家所杀。李筠力战,因平日教养有恩,军士莫不一以当百。奈赵家兵多将广,前者败去,后者又来。战至日晚,李筠与军士俱受重伤,归城养息。赵家日夜围攻。李筠扶疮巡视,百姓欢呼,甘心死守。至第五夜三更,有裨将马全义听了参谋丁谓之计,暗引赵家兵马入城。李筠伤重,闻知不能起来,叹息道:‘臣力竭矣!’转身向东连连叩首,乃命事亲随纵火自焚。赵家既得泽州,又进攻潞州。闻得李节度之子将城投降,却不知确否?”

  仲卿听得系实,乃仰天叹道:“吾在潞州,或不至此。出来约结请兵,尚未就绪,而节度已死。有知己而不能辅,吾何颜立于世间,以对天下豪杰!”

  俯视山涧,深不见底,欲纵身跳下。正是:经营已遂归扶国,信息方闻痛殒身。

  不知仲卿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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