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琦善信用鲍鹏,撤退防兵,失去沙角、大角两炮台及与义律擅订草约。巡抚怡良大不为然,并知海防空虚,广东危在旦夕,自己也有守土责任,不得不把经过情形据实出奏。道光披阅怡良的奏折,更为震怒,即召穆彰阿至前,大加申斥,马上降旨把琦善革职拿问,籍没家产。故琦善接读这道朝旨,心中一急,竟然晕了过去。经手下灌救,方悠悠醒转,又将上谕重复细看,见里面有览怡良所奏,曷胜“愤恨”二语,琦善就下泪顿足说道:“我和怡良同是旗籍,而且前日无仇,往日无冤,为什么要暗中损我呢?”说罢气得手足冰冷,长叹不绝。正在此时,忽有水师提督关天培送来的告急请援文书。你想琦善刚接到革职抄家的朝旨,气得像死人一般,哪里还有心看他,当下就把文书丢过一边。 且说义律派有汉奸在北京探听朝政,故尔续派奕山、杨芳来粤剿办的消息他们先已知道。义律遂和伯麦商议道:“杨芳为著名上将,弈山也是知兵大员,不如趁他俩尚未到任之前,打他个措手不及,急速攻陷广东省城,那么我们占了优势,所提出的要求,不怕他不依;若是迟延,那杨芳等一到,攻打就费手脚了。”伯麦称善,立刻调齐舰队,高扯红旗,向虎门进攻。提督关天培正在靖远炮台上把守,望见英舰鱼贯而来,连忙一面告急乞援,一面督兵防守。天培亲自指挥开炮,炮弹如雨下,起初倒也击着英舰,可惜未中要害。铁甲舰只管冒险冲入,把落地开花炮向炮台上轰击,台上的兵卒,中弹丧命的,不计其数。天培只管死守,还望琦善派援兵前来接应。那英舰越攻越近,炮台上的守兵越死越少。敌弹宛如密雨般打下,天培左臂也中一弹,身边的亲兵,也大半被敌弹击毙,军心慌乱,各自下台逃命。水师提督关天培,乃是智勇兼备的有名大将,现在左臂受伤,援兵不至,所部士卒死亡逃溃,眼见这一座炮台万难保守,就仰天大呼道:“英酋狡猾可恶,琦善怯弱无能,林前督忠而被谤,颠倒如此,叫我一木焉能支大厦?只好一身殉国了!”说罢,向北跪拜,立起身来,即抽出腰间佩剑,向颈项中一刎,一道忠魂直升天府,就此青史留名,流芳百世。当时,关天培自刎而亡,炮台兵士逃避一空。英人见已无人发炮还击,趁势登岸,夺取靖远炮台,进攻威远、横档两炮台。守台兵得悉主帅已经自刎殉国,指挥无人,自然无心应战,纷纷溃逃,遂被英军唾手而得。总兵李廷钰,副将刘大忠,见部下全军溃散,也只好退走。那虎门海口,全恃靖远、威远两炮台为保障,现在两炮台既然失守,英舰遂得长驱直入,如人无人之境,凭他们耀武扬威。 伯麦传令把虎门口各炮台所列大炮三百尊,西洋铜炮二百多尊,一律搬去,然后进攻离省城六十里的乌涌。守将总兵祥福,率同游击沈占鳌、守备洪连科奋勇迎战,只因众寡不敌,总兵祥福及沈游击、洪守备,皆中弹殉国。伯麦传令乘胜夺取省城。亏得参赞大臣杨芳先一日率湖南兵三千名开进省城,闻得英兵攻城,亲自登城,督兵防守。英兵屡攻不下,只好暂退。此时琦善已经拿问进京,只有怡良尚任巡抚,杨芳便去拜望他。怡良先把琦善撤兵主抚失着,细说一遍,然后说道:“现在英军已入乌涌,门户尽撤,海面不必讲了。只有堵塞省河一法,以保省城。省河的要塞有两处,一叫东胜寺,是陆路;一叫凤凰冈,是水路。林督在任时,本有重兵扼守,琦督到任,才将省河防兵撤去,兄弟劝阻不住,现在敌兵临城下,不得不作亡羊补牢之计。但是陆军尚敷调遣,水师船只已被英兵炮火毁尽,弄得无船无炮,这却是一件为难之事。”杨芳说道:“既然没有水师可调,单用陆军把守河岸,也可以权时扼守。”商议一番,当即回辕。立刻令总兵段永福,率陆兵一千名,扼守东胜寺;总兵长春率兵一千名,扼守凤凰冈。两将接令去后,忽然探子来报,英舰已驱入省河。杨芳得报,随即点五百名督标兵,亲自率领出城救应。兵行近凤凰冈,听得炮声隆隆不绝,即挥军前进。赶至战地,只见总兵长春,正在督兵迎敌,英兵舰仗着本身坚厚,虽被清兵炮弹击中,损伤极微,依然只管冒烟冲进。杨芳连忙和长春分左右两翼督战,真是炮声如雷,枪弹如雨,好一场恶战!双方猛烈激战了多时,直到潮水渐退,英舰只好随潮退去。当夜杨芳就在凤凰冈中暂宿。 次日,美国领事来营拜会,先向杨芳申请,准许美国商船进埔开舱。杨芳答道:“我朝与贵国并未失好,尽可通商,只为英人借端寻衅,累及贵国贸易停顿,这是英人的不是,我国并无意见。”美领事说道:“英人本也不愿多事;只因贵国不准他通商,双方误会了,才弄到兵戎相见,累及各国通商全行停顿。所以我特来相劝,仍照旧制;准许英人一律通商,以免战祸。义律已有文书,托我转呈,即请收阅。”说时取出义律笔据递过。杨芳接来看,写的是汉文,说:不讨别情,但求照常贸易,如带违禁货物,愿将船货入官。 杨芳说道:“这笔据尚可商量,不过英兵已经无理占据我国的定海,岂肯就此罢休呢?”美领事说:“此次开战,英商并未参加,若然准他通商,货船便即入口,就算英兵不肯罢兵,自有英商去交涉,利害所在,想来决不至再固执了。”杨芳深以为然,答道:“既承贵领事说情,本大臣当即据实奏闻,等有批谕寄到,再行奉告。”美领事应诺辞去。杨芳回省,与巡抚怡良商量,意见相同,联衔会奏,大致云:敌入堂粤,守具缺乏,现在美领事出作调人,借此退敌收险,亦属上策。 杨芳以为这奏进呈,必定允从。哪知隔了几天,接到朝旨大加申斥,反责备杨芳只知迁就完事,不顾国家大体,着先行交部严议。直气得杨芳负负徒呼。此时靖逆将军奕山、参赞隆文、总督祁土贡等,带兵到粤,杨芳忙去迎接,见面时就把战事利害及奏请准许美领事调解情形,细细说明。奕山说道:“圣上决计主剿,所以参赞奏请罢兵,反遭严斥。兄弟也知粤东门户失陷,战备空虚,战守皆难,无如上命难违,只好背城一战。”祁土贡言道:“前时林制军在任,办理很为严密,现在他还在这里,何不请他来共同商议。”弈山点头称善。祁土贡即派亲随取名刺去邀请林大人。 且说林公虽则被谴撤任,仍旧住在广东省城里,不问外事,专以吟诗写字作消遣。当虎门口失陷,水师提督关天培殉国的消息传到他耳中,忍不住放声大哭。他想战死沙场,留名青史,本属男儿幸事;不过千军易得,一将难求。英兵不敢轻视广东,全仗关提督防守严密。只因琦善力主议和,坐观成败,不发兵,以致无可如何自刎殉难。随令东南失一名将?岂不可惜!可见林公身虽在野,心仍在国。此时正在书室中看书,忽然接到祁土贡邀请的名刺,料必是商议军情,未便推辞,马上随来使步行至督署。祁土贡出迎,延入花厅与奕山、杨芳相见。都是素来相识的,用不着浮文客套。大家入座,奕山首先发言道:“兄弟此次奉命来粤查办,面奉圣训,不准提及通商二字,一意主剿,征调各路水陆兵丁一万六千人,现在尚未到齐。不过英兵已临城下,虎门要塞已为敌人占据,分明敌入堂粤,如之奈何?素仰老哥忠心报国,威震外域,不知有无退敌的妙计。”林公皱眉答道:“寇入堂粤,剿堵皆难,省城无险可扼,兼之守备不完,兵力单薄,挽回此四面受敌的危城,很不容易。惟有设法羁縻,能够计诱英兵舰,一律退至猎德二沙尾外面,连夜下桩沉船,堵塞出入口,一面用重兵大炮把守,使英夷明知上当,不能驶进省河。等到我军准备完全,再行乘势火攻,方为万全之计。”祁土贡说道:“此为驱狼塞路之计,诚属高妙,不过英舰尽泊在省河一带,一时欲将他们诱至二沙尾外,甚不容易,又当用何法去诱他们呢?”林公答道:“法子是有的,兄弟闻得美国领事自愿出来做调人,这不是一个现成的机会么?”祁土贡、奕山都连连称妙,并说以后各事,全仗大力帮助。林公说道:“林某辜负圣上知遇深思,在粤待罪,恨不能立刻把英人驱逐尽绝;无如琦中堂固执偏见,一味主和,撤尽海防,以致虎门失守,英兵长驱而入,使我负罪愈深。现在蒙公等不弃罪臣,询及战守,敢不竭忠效死吗?”大家正在谈论,忽见一个旗牌匆匆走来,报道:“圣旨下,请林大人出接!”林公连忙整衣冠出去跪接。原来圣旨上系授林公四品京堂,驰赴浙江会办军务。林公既奉此旨,只好与祁颅、奕山告辞,回转公馆,收拾了一肩行李,径往浙江而去。 且说义律自托美领事调解后,静候杨芳奏准答复,哪知等了数天,杳无回音,他就遣人来催偿烟价。奕山叱退来使,即与两参赞计议出战。杨芳说道:“水勇不多,兵船未备,此时只宜固守,且等准备充足,然后与他决一死战,方有必胜的把握。”奕山说道:“若再屯兵不战,劳师糜饷,朝廷又要降谕申斥的。现在有二万粤兵,征集的兵队也有万七千名,兵力不算单薄,可以与他决一死战。”说罢,传令提督张必禄带兵屯西炮台,出中路;令杨芳由泥城出右路;隆文屯东炮台出左路;又令水勇驾小舟,携带火箭喷筒,从黑夜里驶出省河,突攻英舰。英兵在睡梦里不及防备,烧毁舢舨船二只、桅船二只、小船数只,英兵也死伤数百名。出兵得利,奕山快活非常,马上把作战经过拜折奏闻。不料英兵受此挫辱,怀恨在心,重整旗鼓,大举进攻,弄得奕山走投无路。 要知后事如何,且待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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