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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注生庙誓约花烛(1)


  诗曰:
  高歌一曲向花前,遥忆当年酒席边。
  碧沼鸳鸯交颈固,妆台鸾凤同心坚。
  百磨不悔方成节,一见相亲始是缘。
  漫道婚姻月老定,人情胶漆可回天。

  却说康梦鹤回来见母亲,说蔡斌彦非实情来请,却是要退亲。即将自己与蔡斌彦应答的话,细细说与母亲陈氏知道。陈氏说:“吾儿有志,要他银作甚么。”

  母子愤恨不已,且按下不题。却说许氏叫丫鬟去请梦鹤,道:“我家奶奶要请康相公叙话片时。”

  康梦鹤道:“你为我多多拜上家主,说我不肖被嫌,有愧窗下磨励之志,无颜去见。且相见不亲,不如不相见。要问闺闱花烛艳,必须金莲彻夜时。随他去退亲,我再不反悔他。”

  丫鬟把这话,一一回复,平娘道:“他那里朦胧怨咨,我这里心如棘刺,如今思量将奈何?有意诉衷情,争奈他志气昂昂,反做一个无情郎。”

  时人有歌《离亭怨》一曲:

  从今后,玉容消磨,桂花朵,秋风吹罗,这相思何时谐和?记得当初,天后为斧柯,到了如今,父母作风波。
  望夫石渺渺,太行山峨峨。白茫茫,陆地来厚,碧腾腾,青天般高。仰望东,落海毒害的恁么。

  过了数日,梅瓣白飞,柳眉青青,正孟春和煦之时,漳俗:男女不论官家贵族,出外游春踏青。真真可观。但见:

  紫白红黄色色艳,粉青黛绿溶溶娇。有个雅淡梳妆,海棠闻遍。有个薄施脂粉,柳絮飘残。澄澄苍苔莲深浅,蔼蔼清馨兰麝飘。采梅的带香,摘花的微笑。水月耀碧,花柳争研。宿鸟惊腾巍巍,花梢扳弄纷纷,惹恨的春光,撩乱的艳冶。端的是闉阇如荼,胡然而天;真个是东门如云,胡然而地。

  那日平娘坐一兜轿,带一丫鬟,乘这明媚之景,驾言游春,实是要往注生娘娘庙冲愿。早来到,登了门阶,入到庙堂,参了菩萨,左顾右盼。忽见壁上有题诗一首。仰读云:

  虔心默祷对神明,汗染栏杆恨注生。
  玉箸金瓯鳌起舞,琼林瑶树鸟飞鸣。
  三峰笔写愁途远,九曲观磨泪水盈。
  愿得牡丹交御草,五云加色谢升平。
  ——本郡弟子康梦鹤题

  平娘知是其祥咨嗟自愤之笔,读了又读,不觉叹道:“清新俊逸!然诗之中,若有愿求佳人之意。我不知,是怎么模样,是怎么才德,是怎么风流,才做得一个佳人。妾虽色陋词芜,不妨和韵一首。”

  即提起笔来,如龙蛇飞舞,风雨骤至,不一时就完。正是:

  艳女恍如七步人,温柔体态珠玑新。
  始知天地山川秀,编在娥眉文略神。

  平娘题完,又觇见桌上一枝扇,着女婢持来,展开一看,内写唐诗一首,后题为“其祥老杜台正字。”

  平娘知这扇是梦鹤的,少顷必来寻觅。我不免到后殿参数罗汉,等他一等。原来康梦鹤与蔡平娘虽是表兄妹,从未曾见他形容才学。那时庙中题诗,见了一乘女轿来,他便抽身往后门去,将扇丢在桌上,忘了持去。少顷,果然来庙中觅扇,仰见壁上不知那一个和他诗,遂无心觅扇,留情看诗。然未读之先,见其笔精墨良,耀耀动人,心中已有勃勃景仰不尽之意。及读云:

  仰止高山月色明,何时絑引慰三生。
  人遥室迩冷猿泪,情隔河长秋雁鸣。
  云鬓懒梳叶落满,晓妆羞对苔生盈。
  神如有应骊珠合,免得深闺抱不平。
  ——本社信女敬和

  康梦鹤读完,不觉惊讶说道:“天下有此大才的女子,近在眼前,梦鹤何褎然充耳而未之闻也?然无题名氏,又不知是何人?”

  想了又想,说道:“这诗中,似素相识未嫁的女子,伸仰慕见爱之意。晓得了,必是来的一乘轿之女,谅在后殿未出,不免相见他一面,看他如何。”

  乃躲在锦屏后偷看,只见得:

  眉弯新月,眸凝秋水。脸衬二片朝霞,唇带一点红日。锦裙下,覆一双小小金莲,轻移香阶,有蕊珠宫娇娇之态,罗袖边,露一对纤纤玉笋,软玉舒展。若水月殿溶溶之姿。秋波一转,惹得魂灵飞天,美蓉半掩,动得眼睛乱撩。娇的是仪容袅娜,媚的是体态旖旎。形不尽轻身秀体,说不尽锦肠绣心。翩翩清爽,辉辉金石。非嫦娥降临,疑是洛神再世。

  康梦鹤道:“我要四海求佳人,谁知佳人即在门前,却不晓得是那个女子,不妨近前问他。若是应我也罢,若是不应我,我随他轿后,看他何方去便知。”

  即向后堂直入。那丫鬟认得康梦鹤,是时立在边傍,见康梦鹤进来,即厉声叫道:“康相公,你要寻扇哩,扇在我小姐手中。”

  那平娘先时见一汉子突然进来,正要转身躲避开去,听见女婢说是康梦鹤,便住了脚,把梦鹤的扇掩在面上,启一点朱唇说道:“原来就是哥哥。我母亲前日请哥哥叙话,不晓得哥哥怎么如此坚执?今观题诗之意,乃知哥哥是要求天下佳偶,是以执意不去。未知这几时佳人有得否?”

  康梦鹤风流任兴,春风满面答道:“贤妹你有所不知,贱兄与贤妹乃凭天后娘娘为媒,签诗为记,五百年前红丝系足,焉肯效扊扅之炊,白头之吟,为百世后讥薄情汉乎?无奈你爹爹忘却瓜葛之好,绝了葭莩之亲,贪富贵,厌贫贱。你兄恨不能早占鳌头客,而反作银样蜡枪人,是以有愧,癞出见面。若论贤妹一人,贱兄不能寤寐忘情矣。未知和的诗即是贤妹么?”

  平娘道:“俚言腐秽,有辱邯郸学步,哥哥休笑里妇之颦。”

  梦鹤道:“句句秀雅,字字瑶章,真珠玉也。”

  平娘道:“休说这诗闲话,且说我爹爹,不日要接俺母子随任,斯时路途远,恐银河阻隔,汉槎难渡。今我爹爹被我母亲力劝,亦稍有冰消雾散,愿哥哥可乘势应时,庶免事久有变之叹。虽奴家柏舟自誓,然现今不作同心结,而要后日作连理枝,悔之无及。”

  康梦鹤道:“你贱兄现在陈蔡之际,涸辙之中,倘要成就了大事,鹑衣何以为礼?醪蕨何以为情?且贤妹入门时,清波可饱乎?绿草可茹乎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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