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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 剪情(1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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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茜纱窗下我本无缘,黄土陇中卿胡薄命。” 此联为宝玉诔晴雯之语,而他日梦霞即可移以诔筠倩者。盖婚约已成,而筠倩之死机伏矣。筠倩所处之地位,等于晴雯。所异者,晴雯与宝玉彼此情深,而事卒未成,为人构陷,以至于死。筠倩与梦霞,彼此均非自主,实说不到“爱情” 二字,强为人撮合,遂成怨偶。斯时筠倩尚未知梦霞之情之谁属,而梦霞则已知筠倩之情之不属己矣。未婚之前,隔膜若此,既婚之后,两情之相左,不问可知。其能为比翼之鸳鸯、和鸣之鸾凤耶?梦霞愧对筠倩,筠倩必不愿见梦霞。用情与晴雯异,结果与晴雯同。异日梦霞之诔筠倩,亦惟有以“我本无缘,卿胡薄命” 二语表其哀悼之诚、惋惜之情耳。 从此筠倩遂辍学矣。青春大好,芳心已灰,往日所习,悉弃不理,日惟闷坐书窗,致力于吟咏,以凌惋之词,写悲凉之意。苦吟伤心,对镜自嗟,俨然小青化身矣。而彼梨娘,自婚约既成之后,竟与梦霞不相闻问。匝旬以来,并未有一纸之通情、一诗之示爱。两人不期而遽形淡漠。梦霞恝然若忘,梨娘亦弃之如遗,双方若互相会意,而寄其情于不言中者。此中理由,殊非局外人所能知其究竟。意者其有悔心欤?然大错铸成,悔之何及!又三日而两人之龃龉乃生,风平情海,陡起惊波。此后之《玉梨魂》,由热闹而入于冷淡,由希望而趋于结束。一篇断肠曲,渐将唱到尾声矣。 梦霞于无意中偷听得一曲风琴,虽并非知音之人,正别有会心之处。念婚姻之事,在彼固无主权,在我亦由强制。彼此时方嗟实命之不犹,异日且叹遇人之不淑。僵桃代李,牵合无端;彩凤随鸦,低徊有恨。揣彼歌中之意,已逆知薄情夫婿,必为秋扇之捐矣。夫我之情既不能再属之彼,我固不愿彼之情竟能专属之我。设彼之情而竟能属我者,则我之造孽且益深,遗恨更无尽矣。我深幸其心脑中并无“梦霞” 两字之存在也。所最不安者,彼或不知此事因何而发生,或竟误谓出自我意。且将以为神奸巨慝,欺彼无母之孤女,夺他人之幸福,以偿一己之色欲,则彼之怨我、恨我,更何所底止!我于此事,虽不能无罪,然若此则我万死不敢承认者。筠倩乎,亦知此中作合,自有人在?汝固为人作嫁,我亦代人受过乎?虽然,此不可不使梨娘知也。 筠倩与梨娘相惜相怜,情同姊妹者也。此次假归十日,不复再整书囊,鼓棹向鹅湖而去。是年冬假,已届毕业之期,九仞之功,亏于一篑。梨娘深惜之,促之再四。筠倩终不为动,叹曰:“嫂休矣,妹心已灰。此后杜门谢客,不愿再问人间事。青灯古佛,伴我生涯,妹其为《红楼梦》之惜春矣。” 言毕 欷歔。梨娘为之愕然。筠倩在校中成绩最优,深为校长所嘉许,同学亦莫不爱之、敬之。以其久假不来,共深悬诧,问讯之函,络绎而至。筠倩权托词谢绝之,而别作一退学书,呈之校长。鹅湖一片土,从此竟不复有筠倩之踪迹。有名之女学,失一好学生,亦大为之减色。校中人知其不来,无不同声惋惜,而卒莫明其退学之故也。 梨娘以筠倩突变常态,悒悒不欢,亦自惊疑,而不能作何语以为劝慰。两人并无恶感,而相见时冷若霜雪,绝无笑容,亦不作谐语。姊妹间圆满之爱情,竟逐渐减缺,几至于尽。以筠倩之性情洒落,气度雍容,似不应至此。况彼与梨娘,固爱之蔑以加者,平日每当梨娘愁闷难舒之际,筠倩亦故作娇憨之态,以趣语引逗其欢心,梨娘辄为之破颜。今筠倩易地以处,梨娘欲转有以慰藉之,而竟不生效力。问所以其至此之故,则婚姻问题未发生以前,筠倩固犹是旧时之筠倩也。 在梨娘初意,固以此事双方允洽,十分美满,为梦霞计者固得,为筠倩计者亦未尝不深。以貌言,则何郎风貌足媲潘郎;以才言,则崔女清才不输谢女。两人异日者,合欢同梦,不羡鸳鸯。饮水思源,毋忘媒妁。万千辛苦,抽尽情丝。百六韵华,还他艳福。我虽无分,心亦可以少慰矣。熟知人各有心,情难一例,才作红丝之系,便赋白头之吟,良缘竟是孽缘,如意翻成恶意,弄巧成拙,变喜为愁,筠倩无片时之欢笑,梨娘其能有一日之宁贴耶?在筠倩不过以一身无主,自恨自怜,对于梦霞并非有所深恶,对于梨娘亦并未有所不怿。而为梨娘者,一片痴心,指望玉成好事。乃事才入港,遽有此不情之态,映入眼帘。费却几许心机,换得一声懊恼,将何以自解而自慰乎?自是厥后,两人虽多见面之时,无复谈心之乐。一则含恨不平,一则有怀难白。不言不笑,若即若脱。嗟乎梨娘,又添一种奇苦矣。而不料梦霞之书,更于此无可奈何中送到妆台之畔。 梨娘之得书也,意书中必无他语,殆彼已得家报,而以个中消息慰我无聊欤。否则必一幅琳琅,又来索和矣。霞郎霞郎,亦知余近日为汝重生烦恼,忧心悄悄,日夜不宁,有甚心情,再与汝作笔墨间之酬答耶?梨娘执书自语,固以此书为扫愁帚,为续命汤,昵爱如筠倩,今亦如此,舍彼更无能以一纸温语相慰藉者矣。孰知拆阅内容,乃不觉大失望,盖书中之语,竟全出于梨娘意想之外,而为梨娘所不愿闻者也。书作何语?怨望之词耶,决绝之言耶,人情轻薄,覆雨翻云,厌故喜新,大抵如是。梦霞忍哉,既得蜀,便弃陇耶!然情挚如梦霞,夫岂食言而遁,而愿作薄幸人者。其作此书也,乃有激而发,惟对于梨娘,有生死不解之情。闻琴而后,悔恨交加,急欲一诉,措辞之间不觉出之以怨愤。初不知梨娘与筠倩亦已大伤情感也。如知之,此书固属多事,亦决不肯再作不情之语,重增其苦痛矣。此书全篇,记者已不能尽忆,仅记其中幅有曰: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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