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才子佳人 > 玉梨魂 | 上页 下页 | |
第十八章 对泣(1) | |
|
|
茫茫然归,皇皇而去。名花多难,祸根种自前生;秋雁无情,惊信飞来一纸。何物么魔,捉弄人至此!席不暇暖,浃旬两度奔波;帆又高悬,多事这回破浪。斯时梦霞又在舟中矣,两岸青山列队送征人远去。梦霞殊无恋别之情,但望仙风借便,霎时吹到蓬莱。秋水长天,碧云红树,一路烟波,正好大寻诗料,而梦霞对之,觉尽是恼人之景。心事匆匆,正似云山万垒,复杂萦绕于其间,纷乱不可名状,更不容着一点间情,复何心作船头之凭眺耶?可恨江神作恶,偏靳此一帆风,双桨翻波,大有迟迟吾行之意。梦霞焦急欲死,不时探首窗外,觇舟行之速率,连声迫促舟子,意今日若误我行程,恐彼恶魔或更有狡计发生,梨娘能禁其几许蹂躏耶! 落日酣波,系船大好,梦霞已登岸矣。神情昏惘,如怀鬼胎,不知此来将演出何种惨剧。既至门前,反逡巡而不敢遽进,徘徊良久,暝色黝然矣。天寒日暮,乌能久作门外汉耶?乃放胆直入。鹏郎方在庭中迭石为戏,见梦霞,迎问曰:“先生来矣,归去何事?临行胡再不谋,好教人盼煞也。” 梦霞不答,挽之入室,卒然问曰:“汝母安否?” 鹏郎曰:“先生去后之第三日,校中不知何人送一书至,秋儿接得以交吾母。吾母阅之,容色即大变,继而大哭。问之,不答,与之食,不食,状如惊悸失魂者。我不知此一纸条儿其中所言何事,而令吾母若此。今已两日夜未进勺水,此时恐尚在伏枕啜泣也。” 梦霞曰:“汝速去告汝母,说我已来,勿多言也。” 鹏郎诺而去,未几复来,授梦霞以寸简。受而展阅之,书语殊简略,仅“今夜人静后,当遣鹏儿导君一行。” 二语而已。 寒更三逗,明月一方,中庭有人,独步彷徨,旋绕回廊而西、而敲门、而入室。此时若有人从旁觇之,得毋曰:彼其之子,必东墙宋玉,夜行多露,赴幽会于阳台者也。梦霞何人,乃亦贸然出此暖昧之行径。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。人之多言,宁独不畏?盖彼心含有无穷冤愤,急待申雪;蓄有绝大疑难,急待解决;受有无量惊怖,急待镇压。觉此行关系之重大,有什佰倍于一己之名誉者。毅然决然,冒险以行,更不遑作迟徊瞻顾之态矣。半载相思,一朝对面。灯前携手,帘底谈心。在理两人愉快之情,当必有十分满足者。然两人此次之会晤,以奸人为之介绍,双方皆具有万种悲愤郁勃,真无一点欢情乐意。梦霞悄然入室,梨娘方斜背 银釭,低沉翠黛,以罗巾挹其泪痕。其神情之惨淡,颜色之憔悴,较前见时,又增加几分可怜之态。梦霞对之,几欲失声而泣。 灯心吐黑,人泪飞红。两人愿见之诚,若是其迫切者,至此乃相对不发一语。鹏郎偕梦霞来,即就寝,俄作一种极细弱之鼾声。此外则有壁上时计摇摆叮当,时时震荡人之耳鼓。而梦霞重迭之心事,此时亦正一往一复,盘旋回绕于肠角,无一息停,与此时钟之摇摆声,作心理上无形之应答。三更四更天气,深邃幽寂境地,惟有两个愁颜,写照于不明不灭一粟灯光之下。有若死灰,不作黑狱观,亦当作夜台观矣。含泪互看者良久,梨娘时作微叹,终无一言,其意若深恨梦霞者。梦霞乃先以李之奸谋为梨娘告,以明己之无罪。梨娘惊曰:“如君言,君未尝有书寄余,且君之归亦为彼所卖。余与君皆堕入奸人之计中,余复何怨于君?然彼果何从而知我等之阴事,而播弄两人如婴儿耶?” 梦霞答曰:“不知。” 梨娘略作沉吟,忽猛省曰:“否否,君言殊未然。彼固曾以君书之一纸交余,纸上之笔迹,实出自君手,余一见而能确认者也。” 言顷,解所佩紫囊,出一纸授梦霞曰:“阅之,此非君所书乎?纸上之诗非君所作者乎?李虽奸滑,恐亦未必能仿君之字,学君之诗,竟尽窃君之真相也。” 梦霞接而视之,乃大愕曰:“奇哉,有他纸乎?” 梨娘曰:“仅此耳。彼以此一纸来,言此外尚有函纸数页。余遣秋儿向彼索取,故靳不与,谓此函关系重大,必亲交于受信人之手,否则宁存我处,以交还于寄信者。夫向生人而索其情人之书,此虽至卑贱之淫娃荡妇,亦知有所羞愧,余独何人,而能出此。余知彼之终不与余也,即亦不索,盖个中内容已为奸人洞悉,此秘密函件即尽丧其珍贵之价值。余不恨彼之无情,而惟怨君之不慎,致彼此名誉,决裂破坏于一朝。想后思前,惟有一死。顾怀疑而死,死不能甘,一块肉又复相累,故邮召君来,证明其事之虚实。余心碎矣,君复何言?” 梨娘语时,含悲带愤,泪随声出,顷刻间怀满琼瑶,若梨花之战雨。梦霞泫然答曰:“冤哉,卿以此事为果真耶?此纸实为余所手书,但诗非余作,且非书以寄卿者耳。余闲居无聊,辄喜弄笔,襟袖间常污墨渍。此纸乃余在校中课余时戏作,所录乃余友某君无题诗四律也。书后即已弃诸败簏,彼乃拾而藏之,即假此以欺我知己。当作此时,漫不经意,距料此无聊之遣兴,即深种夫祸根。奸人设计之险毒,真有为人意想所不到者。一笔铸成大错,此亦余疏忽之咎,致卿遭此奇辱,余实无以对卿矣。” 梨娘乃如梦醒,拭泪言曰:“余固疑君决不至躁率若此,孰知其中竟有如许变幻,今已水落石出,则君复何罪?余复何怨?但终有所不解者,彼必先知两人之秘密而后设计相欺,是果谁与之隙,又谁为之谍耶?” 梦霞曰:“然,容徐思之。” 俯首沉思者良久,忽憬然悟曰:“余忆之。方余病卧,彼日来视余,来时必与鹏郎戏,或携果饵以饷鹏郎。鹏郎因是乐就之,每晚必同至门外游散,余亦未之禁。后李忽一去绝迹,余固甚疑之,意者此数日中,鹏郎年幼无知,为彼以计诱,以言饣舌,或竟将秘密泄露其一二。彼既探得其情于小儿之口,遂思设计以相欺,故去而不来。余家中之伪书,即发现于三日之后,此中情节固已灼然。余不意此无情之病魔,竟为引进奸人之导线,此可爱之鹏郎,竟为破坏好事之罪魁。要之皆由于余无知人之明,日与虎狼相处,而夷然坦然,一再不慎,酿此大祸。彼鹏郎固何知者,望卿恕此可怜之孤儿。” | |
|
|
梦远书城(guxuo.com) |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