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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吴瑞生月下订良缘 金御史夜中失爱女(2)


  前蒙作诗垂怜,登楼致语,千载奇逢,不期而遇,此时已自觉喜出望外矣。近以承华札下颁,殷懃慰问,亦何顾念鄙人之深乎?但区区之心,只欲结朱陈之好,联琴瑟之欢,非徒冀音问往来,遂以毕乃局也。今读来札,似与楼上之语迥不相符。独是未约之前,而爱慕之诚尚将托之歌章;岂既约之后,而叮咛这语,竟欲付之流水?深情之人,谅不如是。旬日以来,行坐不安,寝食俱废,望救之心,势若燎原。倘仍不明不白,含糊了事,数日之间,而枯鱼之索,恐不免矣。敬布苦衷,复希照谅。惟愿慎终如始,不弃前约,因风乘便,明示一言,无使鄙人恐怀画饼充饥之叹。幸甚。

  翠娟将书读毕,说道:“吴郎,吴郎!你错埋怨我了。我的心事,今夜少不的合你说明,你性急他怎的。”

  遂令素梅取过文房四宝,题了一首七言绝句,俟父母去后,要达于吴生。

  闲话少题,话说到了午后,他姑妈家抬了两乘轿子来接他母子。金御史知道女儿有病不能去,因闲着一顶轿子,遂乘轿先行。临行又吩咐金昉到夜间在前厅看管。随后夫人带着几个使女也乘轿去了。金昉因父母不在家,外边诸事少不的也要亲去打点,翠娟乘着这个空,遂令素梅将那首诗笺寄于瑞生,约他今夜相会。吴瑞生接诗在手,展开一看,诗曰:

  不负渔郎上钓台,好花到底为谁开?
  今生若得成连理,还望东君着意栽。

  吴瑞生看了此诗,就如得了至宝一般,喜得心花俱开。问素梅道:“今蒙你家小姐相约,不知期于何日?”

  素梅道:“就在今夜。”

  吴瑞生听了,愈加欢喜。素梅去后,还指望小姐是来花园相会,因把书舍打扫洁净。又恐琴僮、书僮在家碍事,一个遣去问候郑汉源,一个遣去问候赵肃斋。俱是到晚遣去,不能出城。到了晚上,铺陈床帐俱用香熏了。此时正是五月十六日,天气清爽,稍时,东山月上,果然好月色也。但见:

  天清似水,夜净如银。天清似水,碧澄澄玉色浸楼台;夜净如银,明朗朗瑶光穿户牖。皓魄走碧空,天风不动玉球圆;阴清沉水底,波纹一乱宝珠碎。鸟飞云汉,疑摇凡桂婆娑影;风起广寒,恍送嫦娥笑语声。清虚境上转冰轮,馆娃宫中悬宝镜。

  吴瑞生在月下走来走去等候小姐,候了两个时辰还不见来。心中疑道:“小姐你若是今夜不来,我吴瑞生这一段凝望之心教我何处发泄?”

  正在疑猜之间,忽听的楼门轧的声响亮,又听的楼上咳嗽了一声。吴瑞生便知是小姐在楼,还不敢向前明问。素梅在楼上低声叫道:“我家小姐在此,请先生近前。”

  瑞生遂至楼下,朝上一揖,说道:“仙子降临,小生未敢认真,乞恕迎迟之罪。”

  翠娟道:“如今是真仙无疑矣。郎君何惧之有?”

  吴瑞生道:“适蒙见赐佳章,又承亲临玉趾,小姐至诚真令人刻骨难忘。但小生有何德能,得蒙小姐这般惜爱?”

  翠娟道:“妾与郎君湖上之遇,犹属影响,楼头之窥,更得分明。至于分诗订约,自是一语终身。但适览华翰,虽是句句念妾,却是句句恨妾,前既谬以知己相许,又何疑妾之深乎?”

  吴瑞生道:“恨之极正是爱之极。如今小生也不疑了,只求小姐速速下楼,同至敝斋,共说相思之苦,以慰饥渴之怀。”

  翠娟道:“妾请问郎君,今夜相会,是要求做异日之夫妻,还是求贪目前之欢乐?”

  吴瑞生道:“异日之夫妻也要做,目前之欢乐也要求。”

  翠娟道:“二者却不可兼行,要求做异日之夫妻,妾与郎君只楼上一约,既约之后,君还通名于媒妁,妾仍待字于深闺,不使有室有家之愿沦于秽污暧昧。到了合卺之日,妾不愧君,君不贱妾,琴瑟之好自可永偕百年。是欲做异日之夫妻,而目前之欢乐必不可贪也。若欲贪目前之欢乐,妾与郎君即下楼一会,既会之后,君必悔偷香之可愧,妾亦觉荐枕之足羞,是使关睢河洲之美流为桑间濮之上咏。到了合卺之日,妾既辱君,君必鄙妾,齐眉之案必至中道弃捐。是欲贪目前之欢乐,而异日之夫妻必不能做也。君若贪目前之欢乐,而不做异日之夫妻,则此楼妾不肯下。君若做异日之夫妻,而不贪目前之欢乐,则此楼妾又不必下。还望郎君上裁。”

  吴瑞生道:“小姐此言,与前所赐之诗相刺谬矣。小姐既不肯下楼,是渔郎已上钓台,而好花犹未开也。花既未开,则连理未成,教小生从何处栽起?如此看来,是渔郎未尝负不姐,小姐负渔郎多多矣!”

  翠娟道:“此诗不是这样解,所谓‘好花到底为谁开’,是说到底为君开,非说今日为君开也。既期成连理,着意东君,亦是望君从今栽起,以俟君异日之攀折也。妾所言者,句句是为异日说话,岂徒取快目前?若说‘渔郎上钓台’,妾今日亦未尝不在钓台之下,妾何尝负渔郎乎?”

  吴瑞生道:“小姐虑及深远,小生固不能及,但一刻千金,亦不可失。如崔娘待月,卓氏琴心,昔日风流至今犹传,又何尝有碍才子佳人乎?”

  翠娟道:“今日妾与郎君相期,要效梁鸿、孟光。如崔娘待月、卓氏琴心,又何足效法?盖妾之钟情于君者,只为才子佳人,旷代难逢,故冒羞忍耻,约君一订。即今之事,亦是从权,但愿权而不失其正。且家父甚重郎君,君若借冰一提,此事万无一失。倘舍此不图,而必欲效野合鸳鸯,妾宁刎颈君前以谢郎君。郎君必不忍使妾为淫奔之女,陷君子于狂且之徒也。”

  吴瑞生道:“今闻小姐正论,使小生满怀妄想一旦冰释。非礼之事自不敢相干,但可虑者,小生即央媒作伐,倘尊公不允,那时悔之何及?”

  翠娟道:“郎君此言,是疑妾有二心。妾虽女流,素明礼义,今既与君约,一言既定,终身不移。即或父母不从,变生意外,则断臂之贞心,割鼻之义胆,坠楼赴焰之芳骸烈骨,妾敢自恃,君亦可以自慰。妾与郎君言尽于此,舍弟在前,妾亦不敢久谈,但所云借冰之事,专望郎君存心注意。”

  说完这句话,遂下楼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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