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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刁天胡赖婚姻自告自 王知县审官司单打单(3)


  屈仁道:“不但弄了手脚,这手脚且弄得十分停当。牙爪排满,只等你略略动身,便送入他口中;陷阱铺满,只等你略略动脚,便跌入他坑里。我二人若是略硬一硬,此时已见不得哥哥尊面了。”

  刁直道:“我姨娘一个寡妇,表弟又不在家,这手脚不知是甚人弄的?”

  骆寿道:“这且慢去想他。但是明日去见,实有几分担干纪,须要早打点一条门路。若空去见,要保全平安无事,只怕不稳。”

  刁直道:“我已想在肚里了。前日王兵部得了我二百两银子,许我进学,竟撞了一个白太岁,一厘也不肯还,只说后一次包我进学。我如今也不要他包进学,只央他到县里去讨个情面,不怕他不肯。”

  屈仁道:“这官府甚是厉害,就有了分上,说话也要有窍。若说差了,便未免要受累。”

  刁直道:“状子上已写定了,只好照着状子去硬撑。”

  屈仁道:“若照状子硬撑,便是自寻死路了。”

  刁直道:“若说两样话,先自不合,一发有罪了。”

  屈仁道:“打官司要看势头风色,今势头风色变了,便须拿转舵来。我们初来告状时,只道官府胡涂,可以图赖得过。如今官府胸中,已有先入之言,看得事体明明白白。若再图赖,愈触他之怒了。”

  刁直道:“贤弟虽然想得有理,却事到其间无可奈何,终不成好自认是告谎状。”

  屈仁道:“驾词告状,已成常套,纵然涉虚,其罪尚小。临审不吐真情,官府最恨。官府若问,依小弟主意——”

  因附着刁直耳朵说道:“只宜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苦苦软求,包管一毫也无事。”

  刁直听了满心欢喜道:“多承指教,倘能完事,自当厚报。”

  二人算计停当,遂连夜去央王兵部发书。王兵部书虽发了,也只淡淡几句情面话儿,便完了二百两头一案。管家居间还要索谢。正是:

  孽由自作非天降,祸匪他生莫怨人。
  不是无端轻出脱,如何富贵得成贫。

  刁直自家惹火烧身,又怨不得他人,虽然讨了分上,还愁官府性格搂搜,躲又躲不过。到了次日,只得大着胆子,跟着差人,午堂来见。知县一见,就叫带上来。刁直只得走到滴水檐前跪下。知县又叫跪上来,刁直只得膝行到案前。知县道:“我记得你刁直,曾在本县考过童生,虽文理不通,也还要算做读书一脉。怎丧心无耻,挜送金钗,图赖寡妇幼女的婚姻!”

  刁直听了连连叩头道:“犯人怎敢轻易图赖婚姻。只因这田氏,是犯人的姨母,两系表亲,时常往来。因觑见表妹的姿容美丽无比,又看见表妹的诗才压倒古人,又因犯人的前妻死了,遂动了一个续弦的痴念。屡屡去求姨母并表妹,只是不许。犯人情急没法,只得取了一对金钗,假说送与表妹,实实要以此为聘。不期姨母与表妹又察知此意,抵死不受。犯人计穷,只得将金钗留下,指望她见钗转念,故昨日发轿去娶。不期这表妹执意不从,将迎娶人拦门斥回。犯人费了许多心力,反讨她一场没趣。情理不甘,故激怒到老爷台下。犯人金钗虽然留下,不过好意求婚,并非图赖。就是昨日去迎娶,亦是以礼求婚,亦并非图赖。就是今日激怒老爷,亦只要求老爷天恩,判断完姻,亦并非图赖。泣思婚姻,乃男女大欲,犯人不过求遂大欲,望老爷垂怜。”

  王知县初见开口和缓,是为王兵部书的体面。原打帐他必执定金钗为聘,便好渐渐入他之罪。不期他直诉真情,毫不图赖,到弄得没法,因说道:“你既知婚姻乃男女大欲,你男家虽欲,她女家不欲,只索罢了。为甚的苦苦强求?”

  刁直道:“犯人也自知不该强求。但思淑女难得,犯人的这表昧,若论她的才情颜色,莫说千中选一,万中选一,只恐遍天下也没有第二个。故犯人心不能死。”

  知县听了笑道:“胡说!你若单赞她姿容生得俊俏,也还可信。哪有十五六岁的女子,便诗才压倒古人之理?”

  刁直因又禀道:“犯人不敢强辩,只求青天老爷,差人拘了犯人的表妹甘梦来,当堂一验。若是不美不才,将犯人登时处死,犯人也情愿。倘犯人之言不虚,求老爷天恩,理谕表妹,归于犯人。如表妹必不允从,犯人也割断痴想,安心别娶。”

  王知县本意原不要拘闺女到官,因见刁直称赞得甘梦,天上有地下无,便也要思量要见一面。因问差人道:“前日田氏抱呈的那个甘福可在外面伺候?”

  原来甘家自赶散了刁家娶亲的众人,准备刁家要告状,故日日叫甘福同几个得力的家人在县前探听,差人都是知道的,故答应道:“现在外面伺候。”

  知县道:“既在外面,可唤他进来。”

  甘福唤到面前,知县因说道:“这刁直的图赖婚姻事,我已审明,与你家毫不相干。但只是那刁直,还痴心认定你家幼女甘梦,原肯嫁他。苦为众人阻隔,不能合谐。他心不甘,故百计图谋,致使你家不安。你可唤幼女甘梦来,当堂拒绝他一语,待本县与你立案,他便不敢再生衅端。此本县杜患之心,并不关前词之事。你可唤来,随到随禀,不论早晚。”

  甘福领命出来,知县方发放刁直道:“且出去伺候。”

  然后退堂。

  刁直一场大利害,看的人都替他捏着一把汗。今见他平平安安走了出来,都围着他去道喜。说分上的中人道:“亏王兵部书的力。”

  屈仁道:“亏我教他说话有窍。”

  衙门人道:“亏我众弟兄撮补。”

  未免又要破钞不题。

  且说甘福到家,将知县吩咐的言语,一一报知田氏。田氏听了吃惊道:“莫非刁家有了分上,知县又变了卦?”

  甘福道:“不是变卦。”

  田氏道:“你怎知不是变卦?”

  甘福道:“凡审状,必要两家拘齐,方才对审。大爷昨日单审媒人,今日单审原告,并不问到我家,自是好意。”

  田氏道:“既是好意,为何又要梦娘去见?”

  甘福道:“我听见刁官人满口称赞梦娘才美,故官府想着见见。”

  田氏无奈,只得进房说与梦娘知道一一不知是个甚么意儿。梦娘道:“自是一团好意。”

  田氏说:“你如何得知?”

  梦娘道:“不差人来拘,就叫抱呈人自唤;又吩咐随到随见,不论早晚。若非好意,官府拿人哪有许多婉转。母亲但请放心,莫说县尊是好意,就是恶意,孩儿见了,自有回话。”

  遂一面打点明日进城,来见知县。只因这一见,有分教:才吐一朝,名扬千里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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