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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近朱者先窃红香 未来者细商黑漆(2)


  黎青听了,忙掩其口道:“妾戏耳,郎君何认真乃尔,妾过矣,妥过矣。郎君既认真如此,妾当竭力图之,以报万一。”

  二人说得相投,便百般偎倚,万种绸缪。正是:

  蝶含春意满春腔,飞过南窗又北窗。
  莫问芳香何计彩,暂时花底且双双。

  黎青感甘颐情重,到次日起来,妆束了,吃过饭,与甘颐说道:“郎君可安坐,待妾去探一个好消息,来报你知道。”

  遂叫了一乘小轿,抬到辛衙来见辛小姐。

  原来辛小姐自见了甘颐,虽认他是个女子,却细想道:“我每自夸女子中能诗能文,得到我们身分,便是李易安、谢道韫,也不多让。怎么蜀中僻地,生此才美女子。貌之秀洁,且姑无论,只那一支诗笔,吞吐芳香,不知何起何落。幸喜是她独咏,倘与她分题同做,岂不出丑?就是后来这首词儿,我开社一番,不好默默,止不过借此以遮饰颜面,不料她拈起笔来,又和得楚楚可人,将我压倒。虽其中假托男儿,以寓调笑,当不得她调笑人情,竟留了个男儿的影子在我心上,摆脱不去。若真真是个男儿,不知又将何如?”

  自想一回,又自笑一回。

  这日正在那里无聊,忽见黎青来到,看看她说道:“你来的正好,我昨日到今,心里有些不爽快,不喜见人,又怕闷坐,你来得正好,可伴我耍子半日。”

  黎青道:“小姐平日醉花咏月,最是爽快。今日为何如此?”

  辛小姐道:“连我自家也不知道。”

  黎青笑道:“小姐若不知道,只怕我贱妾倒知道了。”

  辛小姐笑道:“你怎么得知道?你既然知道,可就说来。”

  黎青道:“小姐父母又钟爱,兄弟又和美,外人又钦敬,有甚不爽快?以妾揣度来,无非见了什么人的诗文,做得入情感动了心事,一时摆脱不去,故戚戚于心,东西不是耳。”

  辛小姐听了,不觉大笑起来道:“瑶草,瑶草,你真真要算做个有心女子了。我心上之事,连我自家也想不到,不期倒被你说着了。果然昨日有一个四川女子来入社,生得美丽,不消说了。你晓得我做诗做词,从来不让人,昨日略略动笔,竟被她压倒了。不但被她压倒,她词中勾一句、挑一句,又似真、又似假,竟弄得我颠颠倒倒,从昨日至今,只觉神情不畅。”

  黎青道:“据小姐这等说起来,则是天下又有一个好似小姐的才美女子了,只怕未必。”

  辛小姐道:“昨日现来会过,怎说未必。”

  黎青道:“既是会过,只怕还是小姐爱才心胜,一时美才难得,故看了三分五分才情,便认做十分了。若说能压倒小姐,则我不信。”

  辛小姐道:“自开社以来,见过多少女子,我都不服,为何独服此女,此女做得诗词,实实远过于人,不得不服也。”

  因在案上玉镇纸下,取出两张稿儿,递与黎青看道:“你可细细一看,便知我不是虚赞。”

  黎青接在手中,展开看见上面落款是蜀中社小味甘梦。黎青故作惊讶道:“我就说小姐被人骗了。我听见说,这甘非想小姐,才一十六岁,诗才倒果是真的,却静守闺中,怎得到此?这定是假窃其名,来骗小姐的。”

  辛小姐道:“我又不知这甘梦之名,又未尝慕这甘梦之才,昨日这女子,却来骗我做甚?况昨日这女子的诗词,俱是簇新题目,当面做的,有什么假处?且甘梦的才美,远在蜀中,既年幼不得到此,你却又为何知她这等详细?”

  黎青道:“不瞒小姐说,这甘梦有一个亲兄,名唤甘颐。今年才一十八岁,生得人物秀美,才情奇特。因游学来扬。看见贱妾略识得几个字儿,因与贱妾往来,故贱妾得知其详。”

  辛小姐听了吃惊道:“罢了,罢了,据你这等说起来,则昨日这女子,竟是甘梦的哥哥甘颐,假扮将来的了。怪道他不穿弓鞋,穿着双女靴,耳上又贴个膏药,不带环儿,原来他是个男人。怪道他词中急急要辨明。这等想起来,则我昨日可谓失言矣。”

  黎青道:“终不然昨日来入社的竟是甘颐。”

  辛小姐道:“据你说起来,年纪模样,有些相似。若不是他,哪里又有一个才美女子来充?只是他充做女子的来意,似甚不善,我又一时爱他才美,不合做了一首词儿与他。他执此词儿,四下张扬,岂不是我开社之一玷。”

  黎青道:“小姐此论就差了。小姐又不是知他是男子,故招他来入社,即他假妆女子来入社以欺小姐,亦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也。与小姐何伤哉。”

  因问道:“小姐又做什么词儿与他,怕他张扬?”

  辛小姐又将《满江红》词儿递与她看。黎青看了道:“即小姐之词‘两簇蛾眉,一双云黛’亦止认其为女子也,井非邪秽之谈,何玷之有?”

  辛小姐笑道:“瑶草论事,殊直截快人,但我一个闺中处女,与他一个少年对谈了竟日,想起来未免有些局促不安。”

  黎青道:“这都是贱妾多口,若贱妾不说破,小姐如何得知他是甘颐,不是甘梦。说便是这等说,猜便是这等猜,究竟不知此女可是甘颐扮的。或另有一个甘梦也未可知。还须细访。”

  辛小姐道:“要细访,也无别处,必须还劳瑶草留心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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