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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金銮直庐学士吹箫 蓬莱别殿宫娥请诗(1)


  且说烛影之下,御史看了美人好是面善,一时只想不起来,看他秀丽之色,与狄生一而二也,问道:“娘子与狄生伯鸾,为甚么亲戚么?”

  美人笑而不答。蟾月掌不住大笑道:“此是狄惊鸿。妾前已曾许月下之姥于大老爷,老爷倘或忘之。”

  御史道:“然则娘子与伯鸾为兄妹么?”

  惊鸿敛衽笑道:“妾是狄伯鸾。妾本河北人,与桂娘为中表姊妹。自幼同室,情同一身。常以同事一人,祝天共誓。桂娘得侍相公之后,千里寄信。妾窃想:单身女儿,莫能致身于千里之外。自为男装,蹑大人车尘之后,唐突候谒于旅馆。蒙相公之错爱,中心感激,天高地厚。初见欺瞒之罪,自所甘受。”

  御史大笑道:“我尚大梦中呢。”乃与促膝相语。

  惊鸿复站起身,坐下,复道:“妾之衷曲,不敢不达。妾本良家女,僻居天涯,无以睹大人君子,以托终身之事。自属于青楼,公子王孙日与相接,锦衣玉食,口饫身厌,终非遂愿。桂娘亲爱之心,千里相照。今遂生平之愿,倘蒙大德君子,不以鄙卑而弃之,许以一枝之栖,使妾身居于箕帚末,得与桂娘同居不离,至愿毕矣。大爷深察。”

  御史大喜道:“我与伯鸾,许以知己。况娘子便是伯鸾者乎!”

  于是三人环坐进酒谈情,宛如芝兰交秀。

  乃至更深,御史凭着酒兴,心怡神荡,欲与狄娘亲爱昵狎。

  惊鸿整襟却坐,肃然告道:“妾身既自追蹑于馆舍,今又自荐于中夜,抱绸荐枕,即是分内。妾年今十五,娼楼托身已三年,尚又一点猩红为贱躯自守之证。今虽托身于君子,不能相随而侍中栉。只与桂娘退居岩穴观院之间,以侍君子之不弃。迟速又难预料,嫌疑之际,圣人尚所慎之,况如贱妾者乎?伏愿大人谅恕至情,怜恤衷曲,以开后日再侍别嫌之路罢。”

  说毕,复有卓然不可犯之像。

  御史听了,一如桂娘之明决,尤为叹服,只为熟视蟾月。

  蟾月微笑不言,御史无奈,笑道:“真与桂娘不谋同心。但狄娘与我,食则同桌,寝则同榻,凡几日了,尚独今夜欲舍我何之?”

  惊鸿道:“岂取他之,只与桂娘同侍榻下。”

  御史不胜亲爱,重新对酌,各自安寝。

  次日,天未明亮,桂、狄两娘,先自起身,整了衣襟。惊鸿告道:“妾之情曲,大爷业已察谅。天若大亮,府尹、县官,自当候谒。车骑将启,耳目烦闹,恐多妨碍。妾与桂娘先自告退,后日自有进身之日。惟愿大大,霜天雾地,千万自重,是妾等之望。”

  御史道:“两娘亦各自爱,吾亦有相邀之日矣。”

  于是两娘各变衣巾,飘然出门。

  御史不胜怊怅,依依望远,只自起身盥洗毕,满城文武齐来参候,御史一一接应,自不必细述。过了朝膳,三声炮响,幔帷启程。说不尽旌旗飘扬,蓕戟森罗,一种闹闹咽咽。行至几日,还到京城。

  御史使廖将军扎驻军马于城外,即诣金阙,后命谢恩,山呼万岁。龙颜大喜,即命上殿进前,亲赐御酒三杯。慰过毕,下旨道:“卿以青年翰院之臣,千里奉旨,不有兵刃,得使乱民底定,凶丑退伏。实国家之幸,万世之功。朕甚嘉乃。”

  御史伏地道:“臣蒙皇上满福,幸不偾事,臣何功有之?”

  皇爷慰谕,升拜御史为文华殿大学士,仍带翰林之职,赐黄金三千两,彩缎五十区,拜瘳钢为兵部兵马使,赐白金千两,彩缎三十匹。又命禁衣卫杀牛宰羊,犒赏三千军马。

  分赐毕,学士复下阶谢恩。退朝,直到郑府,先拜司徒及崔夫人,请了别后之安。司徒大悦,握手相慰道:“贤婿真文武全才,国家柱石,岂徒老夫私心之喜。”

  学士答道:“总是皇命攸暨,学士何有?今蒙皇爷误恩,加秩宠赐,不胜渐悚。”

  崔夫人喜极含泪,眼圈飞红,道:“贤婿渺然一身,远赴虎狼之穴,老心如碎。曾未三朝,奏岂而还。宠遇加倍,赏贲隆重。一门荣耀,老怀益复欣悦,不知为喻。”

  学士躬身对道:“自别膝下之后,玉体天和,福星所照,遐祝无比了。”

  崔夫人已预备下丰膳美斋,一时摆上,酌酒接风。

  此时郑云镐已来,一同欢喜。酒过三巡,食供两套。当直的报道:“谢少傅、叶学士、王学士、狄尚书暖轿俱已到门外了。”

  学士忙起身出外,下阶迎上堂来。各各慰安,莫不赞叹隆功大业,学士只为辞谢。继又文武诸员次第来访,自然是热热闹闹,忙乱几天,不必细述。

  自后皇爷宠遇日隆,召接频繁。一日,学士就直金銮殿,皇父引接赐座,讨论古今帝王治乱,君臣际遇。

  皇爷问道:“帝王治规,当以何时为盛?可法者在何时?”

  学士对道:“三代吁腐之治,尚矣难效。成康之治,又不敢论。汉之文、宣,虽云少康,政尚文法,用律太过,非可效则。唐之贞观,实多可法。太宗尝谓群臣曰:‘朕见人之善,若己有之。人难兼备,朕尝取其所长,去其所短。贤者敬之,不肖者怜之。’此固盛德之可法。以房、杜为相,直臣如魏征,而外虽苦之,内实优容,从谏如流。重以文学之士虞世南、褚遂良等佐之。文明之治,最称贞观。俱是后世帝王之可法也。”

  龙颜大悦道:“卿言良是。”

  又问道:“文章诗词之最优,帝王何如,其他熟最么?”

  学士对道:“汉、魏帝王之诗,如汉高祖《大风歌》,魏太祖‘月明星稀’之句,范围弘大。晋朝之谢灵运、陶渊明,最其表着。唐之李太白、杜子美,得诗家之正宗。至于国朝,如李攀龙、李梦阳诸人,能得盛唐口气者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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