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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出自名借聘定他人之婚 托别故说亲作本家之伐(3)


  柳青云道:“要兄纳于小弟,小弟固不足取信于吾兄。仁兄竟面纳于家母处,家母若受之,则未有敢欺犯吾兄之理矣。”

  花天荷道:“老伯母若肯受聘,则小弟万万不疑矣。但定婚一番,纵不深穷底里,而名姓亦须稍挂于胸中。”

  柳青云道:“既有人,岂无名姓?姓蓝名玉,就明对兄说也不妨也。”

  花天荷道:“既承兄教,则谨受命矣。但愧在客中,无黄白之物可以佐红丝之不逮,奈何?”

  柳青云道:“淑女所慕者,君子之人与君子之才耳,岂在金银?聘物不论贵贱轻重,只要为兄心爱则可也。”

  花天荷想一想,道:“珠玉玩好,小弟素不珍爱;锦绣罗绮,从不留情。昔所朝夕者,唯断简残编,而今且弃去。四海空囊,岂堪作温家玉镜?唯天台老人赠小弟一册,谓小弟功名、婚姻皆在此中。今虽功名、婚姻不知何在,然此册实小弟所重,不知可以充作红丝否?”

  柳青云听了大喜道:“此册乃仙人所赠,无价之宝!不独胜于温家玉镜,又过于捣玄霜之玉杵矣。妙不容言。但择一吉日纳之可也。”

  二人议定了,各各欢喜。正是:

  淑女从来怀吉士,良人自愿赋桃夭。
  赤绳已许缠双足,乌鹊何愁不渡桥?

  柳青云既与花天荷议定了择吉纳聘,便忙忙进来报知母亲。道:“他借聘物不知何用,再不肯说明。但姐姐之事已言过,择吉日就纳聘为定了。”

  杨夫人道:“我所虑者,只恐他别有所定,便弃此盟。他既肯原行聘来定姐姐,则他别聘之事或是为人,便不要管他了。”

  柳青云道:“孩儿也替他这样想,但他言客中无甚重聘,止有一册,乃仙人所赠,是他的至宝,情愿行过来以为定聘。”

  杨夫人道:“这都不必论,只要定准便是了。”

  柳青云道:“定便定。只是还有一说,说与母亲知道。”

  杨夫人道:“还有何说?”

  柳青云道:“花天荷亲来纳聘时,母亲只消若惊若喜的糊涂收下,断不可分清理白,说出是姐姐来。”

  杨夫人道:“这是为何?”

  柳青云道:“这花天荷,看得功名甚轻,诗酒为重。若早作了亲,与姐姐诗酒投机,便恐功名的念头愈淡了。不若且隐隐约约,只勉励他乌纱作亲,他自留心青紫矣。”

  杨夫人听了道:“我儿这也说得是,我知道了。”

  过了几日,果着人选了一个好吉日,与花天荷说知。叫花天荷冠着带,穿了吉服,又将一幅红锦把册子包了,叫小雨捧了,亲到后厅来。厅上早已结彩铺毡,杨夫人也穿了京兆三品夫人的吉服。柳青云是儒巾蓝衫陪着。花天荷直入后厅,杨夫人接着,花天荷到了厅中直立着,请杨夫人居上。杨夫人这一番不比前番谦让,略略推辞,就似丈母待女婿一般,竟半答半不答的受了四拜。花天荷拜完了,亲自双手捧过册子来,送与杨夫人。杨夫人也亲手接了,交与仆妇,放在厅中案上。花天荷又拜了两拜,然后柳青云与花天荷也对拜四拜。拜毕,留茶。茶毕,柳青云就邀花天荷到厅旁一间内书房去坐。

  原来这间内书房,乃蓝玉小姐弄笔砚之处。收拾得精洁幽雅,又十倍于外书房。树木花草俱有仙气,帘栊户牖绝无点尘。架上牙签堆满,案头笔墨纵横。当中匾上题着“锦香窝”三字。花天荷只认是柳青云读书之处,因说道:“兄台又有此藏修之处,何患学业之不成?”

  柳青云笑道:“小弟闻古来有志读书之士,每每囊萤映雪,凿壁偷光,岂在屋宇之华美。弟又闻贤损志、愚益过,小弟坐此,所以无才也。”

  花天荷笑道:“必如兄言,则玉堂金马,皆不识字之人也。”

  二人相顾大笑。笑未完,杨夫人早命二女童送出茶来。一女童发才覆额,一女童发仅披肩,皆韶秀可爱。柳青云邀花天荷坐下吃茶。

  花天荷坐下,一面吃茶,一面细细观看。忽看见案上一座小插屏上,帖着一幅小小的花笺,笺上似有题咏,因移坐向前去细看,只见那笺上蝇头小楷写着一首诗,题目是“赋得游鱼啖花影”。花天荷且不看诗,先低着头想一想。因对柳青云说道:“此题全是虚景,实难着笔。”

  然后再看那诗,只见那诗道:

  谁识洋洋乐处机,静中亦解斗芳菲。
  空香几饱疑还似,秀色频吞是也非。
  乘兴已忘声寂寂,相亲尤却影依依。
  虽然辜负东皇意,满拟春光果腹归。

  花天荷看了,不胜惊喜道:“好诗,好诗!不即不离,可称入神矣。”

  及看是何人所作,下面竞未落款。因对柳青云道:“此内室非外人可到,定是兄台之佳作也!兄台有此美才,何往往自晦。真不可量也。”

  柳青云不敢任,又不敢辞,只是掩口微微而笑。又坐不多时,童子来禀道:“外面有酒了,请相公同花爷去坐。”

  花天荷听见请,但点点头,却东观西看只不动身。柳青云见花天荷舍不得出去,因吩咐:“便取酒到此来饮罢。”

  花天荷听了大喜道:“甚妙。小弟坐此,只觉有一种芳香之气袭人,令人低徊想像而不忍去,不知何故?”

  须臾酒至,花天荷吩咐道:“此乃曲房幽室,止宜清樽小饮,若杯盘狼藉,便觉不韵。若有盛馔,存之于外,再领可也。”

  柳青云听了大喜,以为得体。因命取出家藏的缶器,盛了美品佳肴,二人对饮。

  花天荷一面饮酒,一面属想,止望要和“游鱼啖花影”之韵。柳青云催他饮酒,他俱出了神去,饮得没头没脑。柳青云不知他想是和诗,只道饮酒没兴,又只管劝饮。花天荷却想了半晌,再和不成。因取酒连饮了两杯,忽大叫道:“我花天荷今日江淹才尽,拜柳青云之下风矣!”

  柳青云听了,笑道:“此何说也?”

  花天荷道:“昔李太白,要题黄鹤楼诗,因见崔灏晴川历历汉阳树,芳草萋萋鹦鹉洲之句,再不能胜他,因作打油以自嘲道:

  一拳捶碎黄鹤楼,一脚踢翻鹦鹉洲。
  眼前有景道不得,崔灏题诗在上头。

  小弟今日见了青云兄游鱼啖花影之韵,欲和一首,苦索枯肠,再和不出,亦犹太白之于崔灏也。止好打油自嘲而已。”

  因取笔也写四句道:

  打水欲将游鱼驱,移云欲将花影除。
  眼前有景道不得,柳子题诗压倒予。

  写罢,因持杯引满,大酌道:“该罚,该罚!”

  柳青云看了,因大笑道:“太白为黄鹤罢赋,崔灏或者生色。吾兄若为游鱼搁笔,柳子不几惭杀乎?要罚,还该罚我。”

  亦持酌引满而酌。二人说说笑笑,直吃得烂醉如泥,方才放手。只因这一醉,有分教:欢娱正好,离别忽生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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