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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有心人巧窃花枝(2)


  急令轻红,向前相请。那先生即随着轻红,走进草堂。友梅深深的道了万福道:“贱妾鼠目獐头,敢辱先生神鉴。”

  先生道:“老夫相人别有奇术,不比那走方的相士,走把达摩相诀与那麻衣相法中几句说话胡乱哄人,只是一味直讲,娘子休要见怪。”

  友梅道:“但求直言为妙。”

  那先生即令友梅立正了,自上至下凝神细看,又把双指轮了一回,乃道:“娘子十岁以前,安稳无事,不消细说。单讲十岁这一年,就该令尊令堂一齐见背,从此萧墙生难,离弃祖基,陷身罗网。今年贵庚十几岁了?”

  友梅道:“妾是辛亥生的,今年一十六岁。”

  先生又将十指轮了一回,踊跃而起道:“恭喜!恭喜!目下就有异人提拔,虽不能做个正室,也是一位三品夫人。”

  友梅道:“贱妾运蹇,悉如先生所谕,一句不差。若云命有贵夫,现今身居坑坎,死亡只在旦夕,先生休要见谑。”

  先生道:“老夫据相直谈,安肯戏言失实?”

  友梅道:“妾是维扬人,细听先生口气,亦像扬州,敢问尊姓大名?”

  先生道:“老夫果是凤阳人氏,浪游江湖,弃姓埋名已久,贱号只叫做梅山老人。”

  友梅忽然想起,钱郎曾说,有个梅山神相,莫非即是此翁?便问道:“春间在苏州玄妙观中,有一位梅山长者,可是先生否?”

  梅山道:“即是老夫,娘子何以晓得?”

  友梅道:“不瞒先生,妾实沦身青楼,与姑苏钱中丞之子钱兰有伉俪之约,彼时钱郎曾经相遇,故贱妾得知宝号,不意今日天幸相逢,并乞先生一言指示,妾与钱郎果有重会之日否?”

  梅山道:“只凭一点贞心,自然鬼神呵护,命合有期,不须疑问。”

  言罢即欲起身,友梅慌忙挽住,双膝跪下道:“妾身虽脱勾栏,仍罹机槛,每为狂且所逼,度日如年。自非先生阐破迷途,一言垂救,莫道断钗重接,能诣琴瑟之和,只怕环佩空归,难结鸳鸯之缘。”

  梅山道:“老夫四海为家,一身流寓,有何异能,脱子于厄?”

  友梅涕泪滂沱,牵衣不放,梅山亦觉凄然,乃安慰道:“子不须掉泪,我有一故人,幸亦云踪暂寄于此,他是英雄剑侠,专肯济困扶危,与钱秀才也有一面之契,我去为子恳求,谅他必能赤手相扶,只在八月十五,二更时分,子其端坐以俟。”

  友梅便敛在再拜,拔下金钗为谢。梅山坚辞不受,挥手而去。友梅深幸得遇梅山,然以二更之约,犹疑信相半。忽见一人推帘进来,视之,乃孙妪也。友梅笑迎道:“孙老娘此来,莫非又作说客耶?”

  孙妪道:“非也,恐娘廓处无聊,特来闲语耳。”

  于是坐谈良久,妪即从容讽道:“老身岂敢为程郎游说,特以娘终身之事筹之,莫若顺从为便。假使程郎萧然四壁,家无担石之储,则不敢劝。即使家有金穴,而春秋已富,或貌甚不扬,则亦不敢劝。即使富家矣,年少而容美矣,然娘是明媒正娶,不幸而做了断钗破镜,乃守节不移,此是纲常伦礼之正,则又不敢劝。今闻钱公子不过是一言之私订,反不若程郎有二百金之聘仪,即思钱之情重,然以程郎待娘何如?至其家月余,未尝闻用强凌逼,每每市绫罗,购珠玉,委曲以奉娘欢,其情情眷眷,又何深也。若娘坚执不从,万一程郎怨恨,将娘另嫁一个蠢劣凶恶之徒,那时节又怎能保全贞操?此是老身药石之言,惟娘三思,勿贻后悔。”

  友梅谢道:“仰辱厚情,妾当铭骨不朽,若要土梗盟言,改弦易操,虽使仪衍复生,吾志断不能回矣。”

  孙妪乃不悦而退。

  无何已届中秋,程生暗地着人将菱藕芡实,兼灸鹅火肉、鲜鱼月饼之类,陆续送来。将晚又着人送至湖白酒四瓿。友梅以荤肴瓿酒,一半赏与着房夫妇,一半馈于孙妪,自己只吃藕菱芡,烹茶而啜。是夜万里长空,毫无片云遮絮,俄焉推起一轮皎月,清光如画。其杭城赏月之盛,真是家家弦管,户户笙歌。只有友梅凝妆静坐,作《风吹柳》一章,寓意以谢程生。诗曰:

  灼灼园中花,讵无桃李姿。
  好风是何意,偏吹杨柳枝。
  相扶固云陋,贞信恒自持。
  莫怨柳情薄,只因风吹迟。
  愿为华阴雀,衔环报恩私。

  友梅将素帕一方,题诗方讫,忽闻谯楼已打二更,四壁悄然,只有风声唧唧。友梅叹道:“梅山之言谬矣。”

  俄而窗外一声桐响,仰首视之,则见一人立于庭下,头戴毡笠,身穿箭衣,年可四十,形躯秀伟,进前谓友梅道:“俺承梅山之托,特来相救,玉漏已半,幸勿迁延。”

  友梅且惊且喜,忽摇手令其勿言,低声应道:“有守房夫妇,寝于外厢,倘被知觉,反为不美。”

  那人便不开口,背了友梅,逾垣而出。其步履如飞,瞬息之间,到了一个宅宇。

  原来那人即在昭庆寺东、卖雨伞的张仰坡隔壁,赁一所厅房作寓。友梅方进仪门,遥见堂上,列炬辉煌,丫环五六,簇拥着两个美姬,出来迎接。友梅见有内室方才放心,那人进去,换了方巾出来,重与友梅施礼。友梅再拜而谢道:“小妾不幸,陷身匪类,仰承君子,仗义相扶,使妾得与钱郎重遇,现出二天。愿闻高姓大名,以便镂之心骨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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