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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梅花楼酒钱赠侠客(2)


  钱生大笑道:“老丈妙人也,方恨相见恨晚,即十饮,尚可淹留,何况一夕乎?”

  申屠丈亦掀髯大笑道:“君虽书生,绝无一些酸腐气,异日青云事业,未可量也。”

  钱生便令紫箫算还酒钱,并买佳肴数味,美酒一樽,借一幽雅禅房,剪灯细酌。申屠丈高谈阔论,娓娓不倦,直至二更,方才就寝。

  次日早起,住持长老知是钱公子,不敢怠慢,急忙整治晨餐。二人梳洗方毕,对坐闲话。见一小沙弥走进,口中连说“怪事!怪事!”

  钱生呼问其故,沙弥道:“适才打从梅花楼经过,闻说店主有银二十余两,临卧时放在枕头底下,今早起来,分毫不见。只有老夫妇在房,又门户不开,竟不知从何处去了,惊得店主目定口呆,没做理会处,岂不是件怪事!”

  申屠丈见说,掩口而笑,钱生怪而问之。申屠丈道:“吾恶此老索酒钱甚急,聊戏之耳。”

  便向沙弥道:“汝去对那店主说,不须烦恼,银子只在床侧,右首小皮箱内。”

  钱生亦未相信,只见小沙弥去不多时,即便回来说:“银子果在皮箱里面,那店老又惊又喜,还说要来谢罪。”

  钱生与住持始信是实,暗暗惊异。须臾饭毕,谢过众僧,便与申屠丈作别回家,申屠丈亦不致谢,但云:“敝寓在专诸巷,左首第三宅内,明日午前,望君独枉玉践,再获一谈。”

  钱生惟惟而别。及抵家,值崔子文亦至。即告以游虎丘得遇申屠丈,及店家失银一事。子文道:“此乃方士弄术耳,何足为异?”

  钱生不以为然。次日,如期过访,申屠丈早已倚门相候,延入客座,但闻异香芬郁,沁入襟怀,其罗列器玩,无不珍奇。初不似客游窘乏者,未几进茶,其茶叶碧绿细嫩,香若兰花。叙话多时,复邀入内室。只见陈设肴饮,皆是珍美味。青衣以琥珀杯斟酒,酒色殷红,与杯相映。钱生虽是宦家,其筵席之盛,亦不能及此。酒过数巡,申屠丈道:“宾主对酌,无以为欢,幸有女乐,令歌以侑酒。”

  言未毕,只见屏后轻移莲步,走出两个美人来,俱年十七八岁,一衣红绡,一衣紫绡,云鬓翠蛾,轻盈窈窕,真国色也。红绡妓以金莲杯斟酒,奉与钱生,扬袂而歌曰:

  春风绕象床,春心满洞房,凭谁寄语薄情郎。花既谢兮春昼长,早归来兮匆徜徉。

  红绡妓歌竟,紫绡妓以碧玉卮斟酒相劝。手按象板,低低歌道:

  懒换春衫昼掩扉,看花几度泪沾衣。
  别时罗帕空留箧,史看雕梁双燕飞。

  歌毕,申屠丈道:“音虽下里,不及阳阿薤露之曲,然郎君工于染翰,愧无珠玉,以宠斯技。”

  钱生不能推却,乃口占一绝云:

  仙洞双妹云剪衣,能歌玉树使人迷。
  娇音若在花边落,应遣流莺不敢啼。

  申屠丈连声赞赏道:“佳作!佳作!所愧二女子,歌匪金缕,有辱郎君,口吐夜珠。”

  乃令二妓复以巨觥送酒。钱生以妓女立近身边,羞涩不能即饮,红绡妓乃高捧金卮,向着钱生嘴唇一灌而尽。申屠丈亦搏髀高歌曰:

  朝出去兮访丹丘,暮归来兮月满楼。
  烟波浩浩山万里,家四海兮任遨游。

  申屠丈歌毕,又问钱生道:“清歌寂寥,不足以为娱,和作舞剑之戏,郎君愿观之乎?”

  钱生道:“愿乞一观。”

  只见申屠丈取出宝剑一口,掷在空中,其剑自能回旋飞舞。倏又化作二剑,一舞于左,一舞于右,舞不多时,二剑又相凑而舞,作斗格之势。须臾又变作六七剑,剑剑自舞。而有时往来间杂,无限错综转折之妙,但觉寒光闪闪,悲悲凄凄。既而舞毕,仍是一剑在空。紫绡妓徐徐以手接之。于时,日转西轩,暮霞零乱,钱生以不胜杯酌,坚欲告辞。申屠丈道:“归路甚远,亦不敢强留。只是区区天下有心人也,他日郎君或有缓急,不妨谋诸我。”

  钱生道:“仰辱厚谊,敢不服膺。只是老丈留在敝郡,可以不时奉候,万一行旌别指,则山川间之,何以图晤?”

  申屠丈道:“我明日便一帆遥指武陵,将渡钱塘,或走山阴、会稽,或探龙湫雁荡,果是行踪未定。但郎君怀一欲见之意,自有会期。”

  钱生遂即起身谢别。申屠丈送至中庭,复问道:“郎君年将弱冠,未审雀屏曾中否?”

  钱生摇首道:“尚未受室。”

  申屠丈道:“以子才貌双全,簪缨华裔,岂患天佳配哉?然而姻缘前数,只在赤绳一系。吾闻玄妙观新来一梅山老人,能以神相知人过去未来之事,吾子何不竭诚投谒,以卜前程。则姻事功名,一言可以了了。”

  钱生连声应诺,直至门首,各道珍重而别。抵胥门已昏暮矣。

  钱生少处书帏,未尝亲近美色,那一日,一见歌妓,不觉神魂飘荡,几不自持。明日会着崔子文、李若虚,告以所见,遂偕往访之,则已门房扃锁。询于邻居,皆云彼原僦居一月,今早已迁移他去矣。三子遂怅然而返。

  逾数日,生复邀崔、李同往玄妙观,谒见梅山老人,那老人苍姿白发,骨格清奇,俨然四皓之侣。钱生备陈求相之意,老人即便先看崔、李,口中啧啧道:“二足下神清相旺,甲科无疑。但目下文战未利,一交眼运,必然高捷。”

  以后相到钱生,老人吃惊道:“这位钱兄,自然也是甲科了,只是目下就有一场灾险,老夫意欲直陈,未知可否?”

  钱生道:“君子问灾不问福,但请老丈直言,切勿隐讳。”

  那老人不慌不忙说出几句话来,管教:

  未来休咎姻缘事,只在神奇一相中。

  毕竟老人说出什么话来?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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