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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贤父母姻联才与貌 俏孩提缘弄性兼情(1)


  诗曰:

  青藜有美出于天,彤管多才不偶然。
  庸俗熏人应老学,芳香惊座每髫年。
  倘飞白雪登龙后,定吐阳春竹马前。
  慢讶一时相遇巧,三生原是好姻缘。

  话说前朝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,有一个秀才姓昌名全,表字天佑,他祖上原是蓟州军籍出身,因父亲曾举过孝廉,遂入籍松江。这昌全自小儿就进了学,后来父母双亡,家资日渐凉薄,止遗下薄田数亩,俱叫一个家人昌俭管理,收租以供薪水读书之费。其妻杜氏,甚是贤淑,夫妻两个过日颇称宜室宜家。到了四十上下,方生一子,取名昌谷,表字若虚。这昌谷生得面如春雪,体若秋山,襁褓中便乖巧异常,到了六岁,昌全恐怕从个俗先生,误了他,遂带在身边自教。这昌谷天性聪明,一教即知,知了便能,背诵不忘。到了七岁,四书俱已读完。昌全见他资性不凡,就与他讲究作文,至于诗词歌赋,并未教他,他便出口成章。

  忽一日,闻得外面哄传,今日西门外锦香里,有一社会甚是齐整,许多人都去看了。昌谷听见,便要叫昌俭领他去看。杜氏道:“会中人多,你娃子家,昌俭一个那里照管得你来?况昌俭还有事要做,也没工夫领你去。”昌谷心心念念,只想要去,听见母亲不放他去,便眼泪汪汪,愁眉苦脸。父亲见他这般光景,心甚不忍,因说道:“我儿,你不要哭。等吃过早饭,我自带你去看吧。”昌谷听见父亲肯带他去,便欢天喜地,连忙催母亲收拾饭吃了。杜氏又拿出两件新鲜衣服,替他换了,打扮得像个玉人儿一般,跟随着父亲出门,竟望锦香里而来。

  只见一路上男男女女,携老挈幼,俱来看会。昌全领了儿子,也慢慢随着众人而走,才走不得三五箭路,只听见背后一人叫道:“天佑兄,等我同行。”昌全回头一看,却是他同窗好友朱天爵。因说道:“仁兄为何亦有此兴?”朱天爵笑道:“佳兴与人同耳。小弟何独无之?”因指着昌谷道:“这想是令公郎了?”昌全道:“正是小儿。只因小儿要看,故带他同走。”遂叫昌谷过来,与朱伯伯作揖。昌谷连忙走在下面,深深作了一揖。朱天爵见他举动舒徐,面目清秀,因说道:“吾兄有此宁馨,异日必能跨灶。”二人说说笑笑,一路徐步而行,早听见远远的锣鼓喧天,二人遂走入锦香里市中。

  只见家家悬彩,户户垂帘,无数的老少妇女,俱穿红着绿,站在门前看会。不是接了亲戚来家看的,就是沾亲带故自己来看的。故此家家门首都是些女人,甚是热闹。也就有许多浮浪子弟,往来不绝。或帘隙偷窥,或楼头远望。他二人因带了昌谷,不便在人丛中挨挤,要拣一空处站立,逐家走来,家家挤满。只有一家门首檐略宽些,遂立在这家门首竹帘之外。

  隔不多时,街上人纷纷的拥来,说道“来了!来了!”又停了半晌,一阵阵、一队队的鲜明旗帜,里长社火俱各扮了故事,跳舞而来。后面就有许多的台阁,内中或有扮苏东坡游赤壁的,也有扮陶渊明赏菊的,也有扮张生游佛殿的,众人俱围住观看。朱天爵看了,忽大笑道:“苏东坡、陶渊明,难道是这等一个嘴脸?”因顺口念出一句道:

  千古高贤,换面改头成俗子。

  朱天爵方才念了,昌谷在旁听见,就应声对一句道:

  一群恶少,耸肩迭背学才郎。

  朱天爵无意中,忽听得昌谷随口对出,不觉大惊,对着昌全说道:“原来令公郎,小小年纪,有如此敏捷之才!又工之确,虽老学宿儒,一时亦不能如此,真乃奇童也!”朱天爵正看着昌谷赞赏,不期身背后有人说道:“要对这对,也不为难。”朱天爵急回头看时,不是大人,却是一个老家人,抱着一个小女子,出帘来看会。再看那小女子,也只好六七岁,生得一个面颜就似花朵一般。朱天爵乍见,又惊又喜,因问他道:“小姑娘,你说对此不难,你何不也对一句?”那小女子不慌不忙,也随口对一句道:

  三家村汉,画眉搽脸扮佳人。

  昌全与朱天爵二人,忽听见抱的小女儿也对出一句奇对来,甚是惊讶。急急要问他是谁家的女儿,此时会已过去,那家人已抱女儿入帘去了。欲要走到帘前去问,争奈帘内都是些内眷,怎好开口?正在帘边踌蹰,只见一人从帘内走出来,拱拱手道:“原来二位仁兄在此。”

  你道这是何人?原来也是他二人同学的朋友,姓端名居,表字无倦,住在城外,这就是他姐夫家里。因姐姐接他看会,故同了妻女到此。他在帘内已看见多时,因不便邀他二人进来,故推不看见。忽听见那小学生对得对句敏捷精工,就打帐出来,问是何人?不期女儿容姑也对了一对,不相上下,更加欢喜。又听见朱天爵不住口的赞扬,道:“怎一时间就有这一对才美的小儿女,真是奇事。”端居欢喜之极,按纳不住,故揭开帘子走了出来。

  朱天爵看见,方知是端居。便笑说道:“好人呀,怎躲在里头,也不叫我一声。”端居道:“此乃敝姊丈家里。因家姊接小弟同弟妇来看会,因贪看会,竟不曾看见二位仁兄。得罪、得罪。”朱天爵笑道:“这也罢了。且请问,适才对对的这位小姑娘,是谁人之女?怎具此敏捷之才,令人爱杀!”端居笑道:“这就是小女,胡乱取笑,何敢当二位仁兄之誉。”因指着昌谷说道:“这位小学生,对的佳句,方算得一字一珠也。莫非就是天佑兄之令郎?”昌全道:“正是小儿。妄言出丑,自不知羞,今闻令爱妙句,自不敢再作矣。小弟与仁兄相与也不浅,竟不知仁兄有此闺秀。仁兄真可谓善于韫椟矣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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