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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览遗书料难拒命请分榻以代明烛 续旧盟只道快心愿解襦而试坐怀(2)


  到了府门,早有媒人礼部尚书林乔代迎入去。到了厅上,江太师与江夫人早已立在大厅上,铺毡结彩的等候。见双状元到了,忙叫众侍妾簇拥出二小姐来,同拜天地,同拜父母,又夫妻交拜。拜毕,然后拥入拂云楼上去,同饮合卺之卮。外面江太师自与林尚书同饮喜酒不题。

  且说双星与彩云二人到了楼上,此时彩云已揭去盖头,四目相视,双星忙上前,又是一揖道:“我双星向日为小姐抱病时,多蒙贤卿委曲周旋,得见小姐,以活余生,到今衔感,未敢去心。不料别来遭变,月缺花残,只道今生已矣,不意又蒙小姐苦心,巧借贤卿以续前盟。真可谓恩外之恩,爱中之爱矣。今又蒙不辜小姐之托,而殷懃作天台之待,双星虽草木,亦感春恩。但在此花烛洞房,而小姐芳魂不知何处,生死关心,早已死灰槁木。若欲吹灯含笑,云雨交欢,实有所不忍,欲求贤卿相谅。”说罢,凄凄咽咽,若不胜情。

  彩云自受了小姐之托,虽说为公,而一片私心,则未尝不想着偎偎倚倚,而窃双状元之恩爱。今情牵义绊,事已到手,忽见双状元此话,渐渐远了,未免惊疑。因笑嘻嘻答道:“状元此话就说差了。花是花,叶是叶,原要看得分明。事是事,心是心,不可认做一样。贱妾今日之事,虽是续先姐之盟,然先姐自是一人,贱妾又是一人。状元既不忘先姐,却也当思量怎生发付贱妾。不忍是心,花烛是事。状元昔日之心,既不忍负,则今日之花烛,又可虚度耶?状元风流人也,对妾纵不生怜,难道身坐此香温玉软中,竟忍心而不一相慰藉耶?”双星道:“贤卿美情,固难发付,花烛良宵,固难虚度,但恨我双星一片欢情,已被小姐之冤恨沉沉销磨尽矣,岂复知人间还有风流乐事?芳卿纵是春风,恐亦不能活予枯木。”

  彩云复笑道:“阳台云雨,一笑自生,但患襄王不入梦耳。状元岂能倦而不寝耶?且请少尽一卮,以速睡魔,周旋合卺。”因命侍儿捧箸以进。双星接卮在手,才吃得一口,忽突睁两眼,看看彩云,大声叹息道:“天地耶?鬼神耶?何人欲之溺人如此耶?我双星之慕小姐,几不能生;小姐为我双星,已甘一死。恩如此,爱如此,自应生生世世为交颈鸳,为连理树。奈何遗骨未埋,啼痕尚在,早坐此花烛之下,而对芳卿之欢容笑口,饮合卺卮耶?使狗彘有知,岂食吾余?双星,双星,何不速傍烟销,早随灯灭,也免得出名教之丑,而辱我蕊珠小姐也!”哀声未绝,早涕泗滂沱,而东顾西盼,欲寻死路。

  彩云见双星情义激烈,因暗忖道:“此事只宜缓图,不可急取。急则有变,缓则终须到手。”因急上前再三宽慰道:“状元不必认真,适才之言乃贱妾以试状元之心耳。状元以千秋才子,而独定情于先姐;先姐以绝代佳人,而一心誓守状元,此贱妾之深知也。贱妾何人,岂不自揣,焉敢昧心蒙面,而横据鹊巢,妾冀状元之分爱?不过奉先姐之遗命,欲以窃状元半子之名分,以奉两亲耳。今名分既已正矣,先姐之苦心,亦已遂矣。至于贱妾,娇非金屋,未免有玷玉堂,吐之弃之,悉听状元,贱妾何敢要求?”

  双星听了,方才破涕说道:“贤卿若能怜念我双星至此,则贤卿不独是双星之知己,竟是保余我双星名节之恩人矣。愿借此花烛之光,请与贤卿重订一盟,从此以至终身,但愿做堂上夫妻,闺中朋友,则情义两全矣。”彩云道:“此非状元之创论,‘琴瑟友之’,古人已先见之于诗矣。”双星听了,不觉失笑。二人说得投机,因再烧银烛,重饮合欢,直尽醉方止。彩云因命侍妾另设一榻,请状元对寝。

  正是:

  情不贪淫何损义,义能婉转岂伤情。
  漫言世事难周到,情义相安名教成。

  到了次日,二人起来,双星梳洗,彩云整妆,说说笑笑,宛然与夫妻无疑。因三朝不出房,双星与彩云相对无事,因细问小姐别来行径。彩云说到小姐别后题诗相忆,双星看了,又感叹一回。彩云说到赫公子求亲,被袁空骗了,及打猎败露之事,双星听见,又笑了一回。及彩云说到姚太监挟圣旨威逼之事,双星又恼怒了一回。彩云再说到小姐知事不免,情愿拚一死,又不欲父母闻知,日间不敢高声,只到深夜方哀哀痛哭之事,双星听了,早已柔肠寸断。彩云再说出小姐苦苦求父母收贱妾为义女,再三结贱妾为姊妹,欲以续状元之盟,又恐状元不允,挑灯洒泪写书之事,双星听不完,早巳呜呜咽咽,又下哀猿之泪矣。

  哭罢,因又对彩云说道:“贤卿之意,我岂不知?芳卿之美,我岂不爱?无奈一片痴情,已定于蕊珠小姐,欲遣去而别自寻欢,实所不能,亦所不忍,望贤卿鉴察此衷,百凡宽恕。”彩云道:“望沾雨露,实草木之私情;要做梅花,只得耐雪霜之寒冷。小姐止念一盟,并无交接,尚赴义如饴,何况贱妾,明承花烛,已接宠光,纵枕席无缘,而朝朗暮暮之恩爱有加,胜于小姐多矣,安敢更怀不足?状元但请敦伦,勿以贱妾介意,”双星听了大喜道:“得贤卿如此体谅,衔感不尽。”因欢欢喜喜过了三朝,同出来拜见父母。

  江阁老与夫人,只认做他二人成了鸾交凤友,满心欢喜。双星因说道:“小婿蒙岳父岳母生死成全,感激无已。不独半子承欢,而膝下之礼,誓当毕尽!但恨王命在身,离京日久,不敢再留,只得拜别尊颜,进京复命。稍有次第,即当请告归养,以报大恩,万望俯从。”江阁老道:“别事可以强屈,朝廷之事,焉敢苦羁,一听荣行。但二小女与状元新婚燕尔,岂可遽别?事在倥偬,又不敢久留,莫若携之以奉衾裯,庶几两便。”

  双星道:“小婿勉从花烛者,止不过欲借二小姐之半子,以尽大小姐之孝,而破二大人之寂寞,非小婿之贪欢也。若携之而去,殊失本旨。况小婿复命之后,亦欲请旨省亲,奔波道路,更觉不宜。只合留之妆阁,俟小婿请告归来,再偕奉二大人为妙。”江阁老道:“状元处之甚当。”遂设酒送行。又款留了一日,双星竟开船复命去了。

  正是:

  来是念私情,去因复王命。
  去来甜苦心,谁说又谁听。

  双星进京复命,且按下不题。

  却说江夫人闲中,偶问及彩云,双星结亲情义何如,彩云方将双星苦守小姐之义,万万不肯交欢之事,细细说了一遍。夫人听了,虽感激其不忘小姐,却恐怕彩云之婚又做了空帐,只得又细细与江阁老商量。江阁老听了,因惊怪道:“此事甚是不妥,彩云既不曾与他粘体,他这一去,又不知何时重来。两头俱虚,实实没些把臂。他若推辞,反掌之事。”夫人道:“若是如此,却将奈何?”江阁老道:“我如今有个主意了。”夫人道:“你有甚么主意?”

  江阁老道:“我想鸠鹊争巢,利于先入。双婿既与彩云明偕花烛,名分已正,其余闺阁之私,不必管他。我总闲在此,何不拼些工夫,竟将彩云送至蜀中,交付双亲母做媳妇。既做了媳妇,双婿归来,纵不欢喜,却也不能又生别议。况双婿守义,谅不别娶。归来与二女朝朝暮暮,雨待云停,或者一时高兴,也不可知。若到此时,大女所托之事,岂不借此完了?”

  夫人听了,方大喜道:“如此甚妙。但只愁你年老,恐辛苦去不得。”江阁老道:“水有舟,旱有车马,或亦不妨。”夫人道:“既如此,事不宜迟,须作速行之。”江阁老因吩咐家人,打点入蜀。只因这一入蜀,有分教:才突尔惊生,又不禁喜死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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