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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回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真人(2)


  当下戴宗李逵来到二仙山下,见个樵夫。戴宗与他施礼,说道:“借问此间清道人家在何处居住?”樵夫指道:“只过这东山嘴,门外有条小石桥的便是。”两个抹过山嘴来,见有十数间草房,一周围矮墙,墙外一座小小石桥。两个来到此边,见一个村姑提一篮新果子出来。戴宗施礼问道:“娘子从清道人家出来,清道人在家么?”村姑答道:“在屋后炼丹。”戴宗心中暗喜,分付李逵道:“你且去树背后躲一躲。待我自入去,见了他,却来叫你。”戴宗自入到里面看时,一带三间草房,门上悬挂一个芦帘。戴宗咳嗽了一声,只见一个白发婆婆从里面出来。戴宗看那婆婆,但见:

  苍然古貌,鹤发酡颜。眼昏似秋月笼烟,眉白如晓霜映日。青裙素服,依稀紫府元君;布袄荆钗,仿佛骊山老姥。形如天上翔云鹤,貌似山中傲雪松。

  戴宗当下施礼道:“告禀老娘:小可欲求清道人相见一面。”婆婆问道:“官人高姓?”戴宗道:“小可姓戴,名宗,从山东到此。”婆婆道:“孩儿出外云游,不曾还家。”戴宗道:“小可是旧时相识,要说一句紧要的话,求见一面。”婆婆道:“不在家里,有甚话说,留下在此不妨。待回家,自来相见。”戴宗道:“小可再来。”就辞了婆婆,却来门外对李逵道:“今番须用着你。方才他娘说道,不在家里,如今你可去请他。他若说不在时,你便打将起来,却不得伤犯他老母。我来喝住,你便罢。”

  李逵先去包裹里取出双斧,插在两胯下,入的门里,叫一声:“着个出来!”婆婆慌忙迎着问道:“是谁?”见了李逵睁着双眼,先有八分怕他,问道:“哥哥有甚话说?”李逵道:“我是梁山泊‘黑旋风’。奉着哥哥将令,教我来请公孙胜。你叫他出来,佛眼相看,若还不肯出来,放一把鸟火,把你家当都烧做白地,莫言不是早早出来!”婆婆道:“好汉莫要恁地。我这里不是公孙胜家,自唤做清道人。”李逵道:“你只叫他出来,我自认得他鸟脸。”婆婆道:“出外云游未归。”李逵拔出大斧,先砍翻一堵壁。婆婆向前拦住,李逵道:“你不叫你儿子出来,我只杀了你。”拿起斧来便砍,把那婆婆惊倒在地。只见公孙胜从里面走将出来,叫道:“不得无礼!”有诗为证:

  药炉丹灶学神仙,遁迹深山了万缘。
  不是凶神来屋里,公孙安肯出堂前。

  戴宗便来喝道:“铁牛,如何吓倒老母!”戴宗连忙扶起。李逵撇了大斧,便唱个喏道:“阿哥休怪。不恁地,你不肯出来。”公孙胜先扶娘入去了,却出来拜请戴宗、李逵,邀进一间净室坐下,问道:“亏二位寻得到此。”戴宗道:“自从师父下山之后,小可先来蓟州寻了一遍,并无打听处,只纠合得一伙弟兄上山。今次宋公明哥哥,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,致被知府高廉,两三阵用妖法赢了,无计奈何,只得教小可和李逵来寻请足下。绕遍蓟州,并无寻处。偶因素面店中,得个此间老丈指引到此。却见村姑说足下在家烧炼丹药,老母只是推却,因此使李逵激出师父来。这个太莽了些,望乞恕罪。哥哥在高唐州界上,度日如年,请师父便可行程,以见始终成全大义之美。”

  公孙胜道:“贫道幼年飘荡江湖,多与好汉们相聚。自从梁山泊分别回乡,非是昧心:一者母亲年老,无人奉侍;二乃本师罗真人留在屋前,恐怕有人寻来,故改名清道人,隐藏在此。”戴宗道:“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际,师父慈悲,只得去走一遭。”公孙胜道:“干碍老母无人养赡,本师罗真人如何肯放。其实去不得了。”戴宗再拜恳告,公孙胜扶起戴宗,说道:“再容商议。”公孙胜留戴宗、李逵在净室里坐定,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。

  三个吃了一回,戴宗又苦苦哀告道:“若是师父不肯去时,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。山寨大义,从此休矣!”公孙胜道:“且容我去禀问本师真人。若肯容许,便一同去。”戴宗道:“只今便去启问本师。”公孙胜道:“且宽心住一宵,明日早去。”戴宗道:“哥哥在彼一日,如度一年,烦请师父同往一遭。”公孙胜便起身,引了戴宗、李逵,离了家里,取路上二仙山来。

  此时已是秋残冬初时分,日短夜长,容易得晚,来到半山腰,却早红轮西坠。松阴里面一条小路,直到罗真人观前,见有朱红牌额,上写三个金字,书着“紫虚观”。三人来到观前,看那二仙山时,果然是好座仙境。但见:

  青松郁郁,翠柏森森。一群白鹤听经,数个青衣碾药。青梧翠竹,洞门深锁碧窗寒;白雪黄芽,石室云封丹灶暖。野鹿衔花穿径去,山猿擎果度岩来。时闻道士谈经,每见山翁论法。虚皇坛畔,天风吹下步虚声;礼斗殿中,鸾背忽来环佩韵。只此便为真紫府,更于何处觅蓬莱?

  三人就着衣亭上,整顿衣服,从廊下入来,径投殿后松鹤轩里去。两个童子,看见公孙胜领人入来,报知罗真人。传法旨,教请三人入来。当下公孙胜引着戴宗、李逵到松鹤轩内,正值真人朝真才罢,坐在云床上。公孙胜向前行礼起居,躬身侍立。戴宗、李逵看那罗真人时,端的有神游八极之表。但见:

  星冠攒玉叶,鹤氅缕金霞。长髯广颊,修行到无漏之天,碧眼方瞳,服食造长生之境。每啖安期之枣,曾尝方朔之桃。气满丹田,端的绿筋紫脑;名登玄箓,定知苍肾青肝。正是三更步月鸾声远,万里乘云鹤背高。

  戴宗当下见了,慌忙下拜。李逵只管着眼看。罗真人问公孙胜道:“此二位何来?”公孙胜道:“便是昔日弟子曾告我师,山东义友是也。今为高唐州知府高廉显逞异术,有兄宋江特令二弟来此,呼唤弟子。未敢擅便,故来禀问我师。”罗真人道:“吾弟子既脱火坑,学炼长生,何得再慕此境?”戴宗再拜道:“容乞暂请公孙先生下山,破了高廉,便送还山。”罗真人道:“二位不知:此非出家人闲管之事。汝等自下山去商议。”

  公孙胜只得引了二人,离了松鹤轩,连晚下山来。李逵问道:“那老仙先生说甚么?”戴宗道:“你偏不听得?”李逵道:“便是不省得这般鸟则声。”戴宗道:“便是他的师父说道教他休去。”李逵听了,叫起来道:“教我两个走了许多路程,千难万难寻见了,却放出这个屁来。莫要引老爷性发,一只手捻碎你这道冠儿,一只手提住腰胯,把那老贼道倒直撞下山去。”戴宗矁着道:“你又要钉住了脚!”李逵道:“不敢,不敢,我自这般说一声儿耍。”

  三个再到公孙胜家里,当夜安排些晚饭吃了。公孙胜道:“且权宿一宵,明日再去恳告本师。若肯时,便去。”戴宗至夜叫了安置,两个收拾行李,都来净室里睡了。两个睡到五更左侧,李逵悄悄地爬将起来。听得戴宗齁齁的睡着,自己寻思道:“却不是干鸟气么?你原是山寨里人,却来问甚么鸟师父!明朝那厮又不肯,却不误了哥哥的大事?我忍不得了,只是杀了那个老贼道,教他没问处,只得和我去。”

  李逵当时摸了两把板斧,悄悄地开了房门,乘着星月明朗,一步步摸上山来。到得紫虚观前,却见两扇大门关了,旁边篱墙若不甚高。李逵腾地跳将过去,开了大门,一步步摸入里面来。直至松鹤轩前,只听隔窗有人看诵玉枢宝经之声。李逵爬上来,舐破窗纸张时,见罗真人独自一个坐在云床上。面前桌儿上烧着一炉好香,点着两枝画烛,朗朗诵经。李逵道:“这贼道却不是当死!”一踅踅过门边来,把手只一推,呀的两扇亮槅齐开。李逵抢将入去,提起斧头,便望罗真人脑门上劈将下来,砍倒在云床上,流出白血来。李逵看了,笑道:“眼见的这贼道是童男子身,颐养得元阳真气,不曾走泄,正没半点的红。”

  李逵再仔细看时,连那道冠儿劈做两半,一颗头直砍到项下。李逵道:“今番且除了一害,不烦恼公孙胜不去。”便转身出了松鹤轩,从侧首廊下奔将出来,只见一个青衣童子拦住李逵,喝道:“你杀了我本师,待走那里去!”李逵道:“你这个小贼道,也吃我一斧!”手起斧落,把头早砍下台基边去。二人都被李逵砍了。李逵笑道:“只好撒开。”径取路出了观门,飞也似奔下山来。到得公孙胜家里,闪入来,闭上了门,净室里听戴宗时,兀自未觉。李逵依然原又去睡了。直到天明,公孙胜起来安排早饭,相待两个吃了。戴宗道:“再请先生同引我二人上山,恳告真人。”李逵听了,暗暗地冷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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