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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回 丁奉雪中奋短兵 孙峻席间施密计(2)


  却说诸葛恪引兵至东兴,收兵赏劳了毕,乃聚诸将曰:“司马昭兵败北归,正好乘势进取中原。”

  遂一面遣人赍书入蜀,求姜维进兵攻其北,许以平分天下。〔前者石亭之胜,吴使入蜀献捷,与此正复相似。〕

  一面起大兵二十万,来伐中原。临行时,忽见一道白气,从地而起,遮断三军,对面不见。〔陵树拔而孙权将亡,白气见而诸葛将死,一般灾异。〕

  蒋延曰:“此气乃白虹也,主丧兵之兆。〔不止是丧兵,又应在丧身。〕太傅只可回朝,不可伐魏。”

  恪大怒曰:“汝安敢出不利之言,以慢吾军心!”

  叱武士斩之。众皆告免,恪乃贬蒋延为庶人,乃催兵前进。丁奉曰:“魏以新城为总隘口,若先取得此城,司马师破胆矣。”

  恪大喜,即趱兵直至新城。守城牙门将军张特,见吴兵大至,闭门坚守。恪令兵四面围定。早有流星马报入洛阳。主簿虞松告司马师曰:“今诸葛恪困新城,且未可与战。吴兵远来,人多粮少,粮尽自走矣。〔与司马懿之料蜀兵,仿佛相似。〕

  待其将走,然后击之,必得全胜。但恐蜀兵犯境,不可不防。”

  师然其言,遂令司马昭引一军助郭淮防姜维。毋丘俭、胡遵拒住吴兵。

  却说诸葛恪连月攻打新城不下,下令众将:“并力攻城,怠慢者立斩!”

  于是诸将奋力攻打,城东北角将陷。张特在城中定下一计:乃令一舌辩之士,赍捧册籍,赴吴寨见诸葛恪,告曰:“魏国之法:若敌人困城,守城将坚守一百日而无救兵至,然后出城降敌者,家族不坐罪。今将军围城已九十余日,望乞再容数日,某主将尽率军民出城投降。今先具册籍呈上。”〔曹洪之守潼关,曹操限之以十日;吴兵之攻皖城,吕蒙限之以半日。未闻有百日之约也。〕

  恪深信之,收了军马,遂不攻城。〔骗信了。〕

  原来张特用缓兵之计,哄退吴兵,遂拆城中房屋,于破城处修补完备,乃登城大骂曰:“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粮,岂肯降吴狗耶!尽战无妨!”〔诸葛恪着了道儿,可谓受骗者之戒。〕

  恪大怒,催兵打城。城上乱箭射下。恪额上正中一箭,翻身落马。诸将救起还寨,金疮举发。众军皆无战心。又因天气亢炎,〔回想雪天劫寨时,寒暑一更矣。〕

  军士多病。恪金疮稍可,欲催兵攻城。营吏告曰:“人人皆病,安能战乎?”

  恪大怒曰:“再说病者斩之!”

  众军闻知,逃者无数。忽报都督蔡林引本部军投魏去了。恪大惊,自乘马遍视各营,果见军士面色黄肿,各带病容。遂勒兵还吴。早有细作报知毋丘俭。俭尽起大兵,随后掩杀。吴兵大败而归。〔一胜不止,至于败而后止,是画蛇添足矣。〕

  恪甚羞惭,托病不朝。吴主孙亮自幸其宅问安;文武官僚,皆来拜见。恪恐人议论,先搜求众官将过失,轻则发遣边方,重则斩首示众。〔恪有死之道。〕

  于是内外官僚,无不悚惧。又令心腹将张约、朱恩管御林军,以为牙爪。〔恪有死之道。〕

  却说孙峻字子远,乃孙坚弟,孙静曾孙,孙恭之子也。孙权存日,甚爱之,命掌御林军马。今闻诸葛恪令张约、朱恩二人掌御林军,夺其权,心中大怒。太常卿滕胤,素与诸葛恪有隙,乃乘间说峻曰:“诸葛恪专权恣虐,杀害公卿,将有不臣之心。公系宗室,何不早图之?”

  峻曰:“我有是心久矣;今当即奏天子,请旨诛之。”

  于是孙峻、滕胤入见吴主孙亮,密奏其事。亮曰:“朕见此人,亦甚恐怖,〔恪有死之道。〕常欲除之,未得其便。今卿等果有忠义,可密图之。”

  胤曰:“陛下可设席召恪,暗伏武士于壁衣中,掷杯为号,就席间杀之,以绝后患。”

  亮从之。

  却说诸葛恪自兵败回朝,托病居家,心神恍惚。一日,偶出中堂,忽见一人穿麻挂孝而入。〔又是一道白气。〕

  恪叱问之,其人大惊无措。恪令拿下拷问,其人告曰:“某因新丧父亲,入城请僧追荐。初见是寺院而入,却不想是太傅之府,却怎生来到此处也?”〔宅第化为寺院,今日多有之矣。〕

  恪大怒,召守门军士问之。军士告曰:“某等数十人皆荷戈把门,未尝暂离,并不见一人入来。”〔孝子眼中误见,是真怪;众人眼中不见,更是奇怪。〕

  恪大怒,尽数斩之。是夜,恪睡卧不安,忽听得正堂中声响如霹雳。恪自出视之,见中梁折为两段。〔栋折榱崩,凶莫大焉。〕

  恪惊归寝室,忽然一阵阴风起处,见所杀披麻人与守门军士数十人,各提头索命。〔前是人怪,此是鬼怪。〕

  恪惊倒在地,良久方苏。次早洗面,闻水甚血臭。恪叱侍婢,连换数十盆,皆臭无异。〔轻于杀人,故有血臭之怪。〕

  恪正惊疑间,忽报天子有使至,宣太傅赴宴。恪令安排车仗。方欲出府,有黄犬衔住衣服,嘤嘤作声,如哭之状。〔君之獒不如臣之獒。〕

  恪怒曰:“犬戏我也!”

  叱左右逐去之,遂乘车出府。〔欲牵黄犬出东门,不可得也。〕

  行不数步,见车前一道白虹,自地而起,如白练冲天而去。〔又是白虹,可见前之所应,不止在兵败也。〕

  恪甚惊怪,心腹将张约进车前密告曰;“今日宫中设宴,未知好歹,主公不可轻入。”〔董卓入朝之时,有李肃赚之;诸葛恪入朝之时,有张约阻之。前后相类而相反。〕

  恪听罢,便令回车。行不到十余步,孙峻、滕胤乘马至车前曰:“太傅何故便回?”

  恪曰:“吾忽然腹痛,不可见天子。”

  胤曰:“朝廷为太傅军回,不曾面叙,故特设宴相召,兼议大事。太傅虽恙,还当勉强一行。”

  恪从其言,遂同孙峻、滕胤入宫,张约亦随入。恪见吴主孙亮,施礼毕,就席而坐。亮命进酒,恪心疑,辞曰:“病躯不胜杯酌。”

  孙峻曰:“太傅府中常服药酒,可取饮乎?”

  恪曰:“可也。”

  遂令从人回府取自制药酒到,恪方才放心饮之。〔不饮君之酒,而自饮家中之酒。以为怀疑,则怀疑极矣;以为不敬,则不敬甚矣。〕

  酒至数巡,吴主孙亮托事先起。孙峻下殿,脱了长服,着短衣,内披环甲,手提利刃,上殿大呼曰:“天子有诏,诛逆贼!”

  诸葛恪大惊,掷杯于地,欲拔剑迎之,头已落地。〔从前种种灾异,至此结局。〕

  张约见峻斩恪,挥刀来迎。峻急闪过,刀尖伤其左指。峻转身一刀,砍中张约右臂。武士一齐拥出,砍倒张约,剁为肉泥。〔此亦一黄犬也。〕

  孙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,一面令人将张约并诸葛恪尸首,用芦席包裹,以小车载出,弃于城南门外石子岗乱冢坑内。〔可惜聪明人如此结果。世之自恃聪明妄自尊大者,可知戒哉?〕

  却说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,动止不宁。忽一婢女入房,恪妻问曰:“汝遍身如何血臭?”

  其婢忽然反目切齿,飞身跳跃,头撞屋梁,口中大叫:“吾乃诸葛恪也!被奸贼孙峻谋杀!”〔前已写过无数灾异,不想又有此一段在后。〕

  恪合家老幼,惊惶号哭。不一时,军马至,围住府第,将恪全家老幼,俱缚至市曹斩首。〔前之灾异,为恪杀之兆;后之灾异,又为全家皆杀之兆。〕

  时吴建兴二年冬十月也。昔诸葛瑾存日,见恪聪明尽显于外,叹曰:“此子非保家之主也。”〔知子莫若父。○此补前文所未及。〕

  又魏光禄大夫张缉曾对司马师曰:“诸葛恪不久死矣。”

  师问其故,缉曰:“威震其主,何能久乎?”〔宣帝负芒刺于背,霍光之所以赤族也。○此亦补前文所未及。〕

  至此果中其言。却说孙峻杀了诸葛恪,吴主孙亮封峻为丞相、大将军、富春侯,总督中外诸军事。自此权柄尽归孙峻矣。

  且说姜维在成都,接得诸葛恪书,欲求相助伐魏,〔遥接前文。〕

  遂入朝,奏准后主,复起大兵北伐中原。正是:

  一度兴师未奏绩,两番讨贼欲成功。

  未知胜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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