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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回 武侯预伏锦囊计 魏主拆取承露盘(1)


  【此记武侯死后之事也。前营之星方殒,而魏延遂与反汉之兵,则武侯之不可以死也。锦囊之计有遗,而魏延终应生角之梦,则武侯之实未尝死也。逆知其必叛,而不于未叛之时除之,于此见武侯之仁;不待其既叛,而早于未叛之先防之,于此见武侯之智。

  魏延既反,不独司马懿一大敌也,即魏延亦一大敌也。当其焚栈道,攻南郑,使魏人之知而回兵转斗,则蜀之亡可翘足而待矣。且有杨仪与延互相讦奏,少主疑于内,诸将阻于外,太后忧惶而未宁,廷臣聚议而未决,而卒能定之,俄倾易危为安,则武侯身后之功不甚伟哉!

  武侯死,而吴之君臣惧可知也,曰今而后莫予授也已!武侯死,而魏之君臣喜可知也,曰今而后莫予毒也已!惟其惧,而边境之戌于是乎增;惟其喜,而土木之功于是乎起。然则思武侯者,不独蜀人为然也。于其戌之劳,而吴之人不得不思武侯;于其役之苦,而魏之人亦不得不思武侯。

  凡后人之失,未有不由于前人之失以为之倡也。有铜雀、玉龙、金凤之台作于前,乃有总章观、青霄阁、凤凰楼之工兴于后矣;有曹丕之杀甄后以作之于前,乃有曹睿之杀毛后以效之于后矣。然曹操止于筑台,而睿则更劳其民于拆台;操止以其民充役,而睿至欲以官充役。毛氏比甄氏之来为正,而其被黜亦与甄氏同。曹睿曾以射鹿之事讽其父,而其杀毛氏则与其父等。尤而效之,更有甚焉。则祖宗之为法于子孙者,可不惧欤?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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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却说杨仪闻报前路有兵拦截,忙令人哨探,回报说魏延烧绝栈道,引兵拦路。〔魏延隐然一敌国。〕

  仪大惊曰:“丞相在日,料此人久后必反,谁想今日果然如此!今断吾归路,当复如何?”

  费祎曰:“此人必先捏奏太子,诬吾等造反,故烧绝栈道,阻遏归路。〔魏延上表事,在费袆一边虚写。〕吾等亦当表奏天子,陈魏延反情,然后图之。”

  姜维曰:“此间有一小径,名槎山,虽崎岖险峻,可以抄出栈道之后。”

  一面写表奏闻天子,一面将人马望槎山小道进发。〔费袆只算得上表,姜维便算到归路。〕

  且说后主在成都寝食不安,动止不宁;夜作一梦,梦见成都锦屏山崩倒,〔孔明乃蜀之屏障。先主得孔明如得水,后主倚孔明如倚山。〕遂惊觉,坐而待旦,聚集文武入朝圆梦。谯周曰:“臣昨夜仰观天文,见一星赤色,光芒有角,自东北落于西南,主丞相有大凶之事。今陛下梦山崩,正应此兆。”〔“泰山其颓”,“哲人其萎”。〕

  后主愈加惊怖。忽报李福到,后主急召入问之。福顿首泣奏丞相已亡;将丞相临终言语,细述一遍。后主闻言大哭曰:“天丧我也!”

  哭倒于龙床之上。〔能令后主如此,不是写后主,是写武侯。〕

  侍臣扶入后宫。吴太后闻之,亦放声大哭不已。〔能令太后如此,不是写太后,是写武侯。〕

  多官无不哀恸,百姓人人涕泣。〔能令多官百姓如此,不是写多官百姓,是写武侯。〕

  后主连日伤感,不能设朝。忽报魏延表奏杨仪造反,〔不在魏延一边写,只在后主一边写,省笔之法。〕群臣大骇,入宫启奏后主。时吴太后亦在宫中。后主闻奏大惊,命近臣读魏延表。其略曰:

  征西大将军、南郑侯臣魏延,诚惶诚恐,顿首上言:杨仪自总兵权,率众造反,劫丞相灵柩,欲引敌人入境。臣先烧绝栈道,以兵守御。谨此奏闻。

  读毕,后主曰:“魏延乃勇将,足可拒杨仪等众,何故烧绝栈道?”〔此句颇似聪明。〕

  吴太后曰:“尝闻先帝有言:孔明识魏延脑后有反骨,每欲斩之,〔又将五十三回中语一提。〕因怜其勇,故姑留用。今彼奏杨仪等造反,未可轻信。杨仪乃文人,丞相委以长史之任,必其人可用。今日若听此一面之词,杨仪等必投魏矣。此事当深虑远议,不可造次。”〔太后亦能于料人料事。〕

  众官正商议间,忽报长史杨仪有紧急表到。近臣拆表读曰:

  长史、绥军将军臣杨仪,诚惶诚恐,顿首谨表:丞相临终,将大事委于臣,照依旧制,不敢变更,使魏延断后,姜维次之。今魏延不遵丞相遗语,自提本部人马先入汉中,放火烧断栈道,劫丞相灵车,谋为不轨。变起仓卒,谨飞章奏闻。

  太后听毕,问:“卿等所见若何?”

  蒋琬奏曰:“以臣愚见:杨仪为人虽禀性过急,不能容物,至于筹度粮草,参赞军机,与丞相办事多时,今丞相临终委以大事,决非背反之人。魏延平日恃功务高,人皆下之,仪独不假借,延心怀恨。今见仪总兵,心中不服,故烧栈道,断其归路,又诬奏而图陷害。臣愿将全家良贱,保杨仪不反,实不敢保魏延。”〔一个先料杨仪,次料魏延。〕

  董允亦奏曰:“魏延自恃功高,常有不平之心,口出怨言。向所以不反者,惧丞相耳。今丞相新亡,乘机为乱,势所必然。若杨仪才干敏达,为丞相所任用,必不背反。”〔一个先料魏延,次料杨仪,所见皆同。〕

  后主曰:“若魏延果反,当用何策御之。”

  蒋琬曰:“丞相素疑此人,必有遗计授与杨仪。若仪无恃,安能退入谷口乎?延必中计矣。陛下宽心。”〔蒋琬料事如此,武侯荐之不谬。写蒋琬亦是写武侯。〕

  不多时,魏延又表至,告称杨仪反了。正览表之间,杨仪又表到,奏称魏延背反。二人接连具表,各陈是非。〔后表俱用虚写,省却无数笔墨。〕

  忽报费祎到。后主召入,祎细奏魏延反情。后主曰:“若如此,且令董允假节释劝,用好言抚慰。”〔和事天子。〕

  允奉诏而去。

  却说魏延烧断栈道,屯兵南谷,把住隘口,自以为得计,不想杨仪、姜维星夜引兵抄到南谷之后。仪恐汉中有失,令先锋何平引三千兵先行。仪同姜维等引兵扶柩望汉中而来。〔杨仪亦可谓能。〕

  且说何平引兵径到南谷之后,擂鼓呐喊。哨马飞报魏延,说杨仪令先锋何平,引兵自槎山小路来搦战。延大怒,急披挂上马提刀,引兵来迎。两阵对圆,何平出马,大骂曰:“反贼魏延安在?”

  延亦骂曰:“汝助杨仪造反,何敢骂我!”

  平叱曰:“丞相新亡,骨肉未寒,汝焉敢造反!”

  乃扬鞭指川兵曰:“汝等军士皆是西川之人,川中多有父母妻子、兄弟亲朋,丞相在日,不曾薄待汝等,今不可助反贼,宜各回家乡,听候赏赐。”

  众军闻言,大喊一声,散去大半。先散其兵,〔此必杨仪、姜维所教。〕延大怒,挥刀纵马,直取何平。平挺枪来迎。战不数合,平诈败而走,延随后赶来。众军弓弩齐发,延拨马而回。见众军纷纷溃散,延转怒,拍马赶上,杀了数人,却只止遏不住。只有马岱所领三百人不动。〔此受武侯之计,不即叙明,令读者自知。〕

  延谓岱曰:“公真心助我,事成之后,决不相负。”

  遂与马岱追杀何平。平引兵飞奔而去。魏延收聚残军,与马岱商议曰:“我等投魏若何?”

  岱曰:“将军之言,不智甚也。大丈夫何不自图霸业,乃轻屈膝于人耶?吾观将军智勇足备,两川之士,谁敢抵敌?吾誓同将军先取汉中,随后进攻西川。”〔妙,岱亦善于词令。〕

  延大喜,遂同马岱引兵直取南郑。

  姜维在南郑城上,见魏延、马岱耀武扬威,风拥而来。维急令拽起吊桥。延、岱二人大叫:“早降!”〔此时马岱竟似同谋,令人猜摸不出。〕

  姜维令人请杨仪商议曰:“魏延勇猛,更兼马岱相助,虽然军少,何计退之?”〔不是一番疑惑,不见武侯遗计之妙。〕

  仪曰:“丞相临终,遗一锦囊,嘱曰:‘若魏延造反,临阵对敌之时,方可开拆,便有斩魏延之计。’今当取出一看。”

  遂出锦囊拆封看时,题曰:“待与魏延对敌,马上方许拆开。”〔妙在拆开又不见计策,令人猜摸不出。〕

  维大喜曰:“既丞相有戒约,长史可收执。吾先引兵出城,列为阵势,公可便来。”

  姜维披挂上马,绰枪在手,引三千军,开了城门,一齐冲出,鼓声大震,排成阵势。维挺枪立马于门旗之下,高声大骂曰:“反贼魏延!丞相不曾亏你,今日如何背反?”

  延横刀勒马而言曰:“伯约,不干你事。只教杨仪来!”〔魏延只恨一杨仪。〕

  仪在门旗影里,拆开锦囊视之,如此如此。〔妙在到此处又不说明,只是令人猜摸不出。〕

  仪大喜,轻骑而出,立马阵前,手指魏延而笑曰:“丞相在日,知汝久后必反,教我提备,今果应其言。汝敢在马上连叫三声‘谁敢杀我’,便是大丈夫,吾就献汉中城池与汝。”〔读者至此,正不知此是甚计谋。〕

  延大笑曰:“杨仪匹夫听着!若孔明在日,吾尚惧三分;他今已亡,天下谁敢敌我?休道连叫三声,便叫三万声,亦有何难!”

  遂提马按辔,于马上大叫曰:“谁敢杀我?”

  一声未毕,脑后一人厉声而应曰:“吾敢杀汝!”

  手起刀落,斩魏延于马下。〔来得突兀,出人意外。〕

  众皆骇然。斩魏延者,乃马岱也。〔先闻其声,次见其刀,然后知其人,总是写得意外。〕

  原来孔明临终之时,授马岱以密计,只待魏延喊叫时,便出其不意斩之。当日杨仪读罢锦囊计策,已知伏下马岱在彼,故依计而行,果然杀了魏延。〔此处方才叙明,以前却是疑阵。〕

  后人有诗曰:

  诸葛先机识魏延,已知日后反西川。
  锦囊遗计人难料,却见成功在马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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