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靖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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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淡之宗 渊明意趣真古,清淡之宗;诗家视渊明,犹孔门视伯夷也。西清诗话 萧统论渊明 钟嵘评渊明诗,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。余谓陋哉斯言,岂足以尽之!不若萧统云:渊明文章不群,词彩精拔,跌宕昭彰,独超众类,抑扬爽朗,莫之与京。横素波而傍流,干青云而直上。语时事则指而可想,论怀抱则旷而且真。加以贞志不休,安道苦节,不以躬耕为耻,不以无财为病。自非大道笃志,与道污隆,孰能如此乎!此言尽之矣。渔隐 不可及 渊明诗所不可及者,冲澹深粹,出于自然,若曾用力学,然后知渊明诗非著力之所能成。龟山语录 悠然见南山 东坡以渊明有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,而无识者以“见”为“望”,不啻碔砆之与美玉。予观乐天效渊明诗,有云:“时倾一樽酒,坐望东南山。”然则流俗之失久矣。惟韦苏州答长安丞裴税诗,有云:“采菊露未晞,举头见秋山。”乃知真得渊明诗意,而东坡之说为可信。复斋漫录 晦庵论归去来辞 欧阳公言:两晋无文章,幸独有归去来辞一篇耳,然其词义夷旷萧散,虽托楚声,而无其尤怨切蹙之病云。 欧阳公论归去来辞 六一居士惟重陶渊明归去来,以为江左高文,当世莫及。涪翁云:颜、谢之诗,可谓不遗炉锤之功矣;然渊明之墙数仞,而不能窥也。东坡晚年尤喜渊明诗,在儋耳遂尽和其诗。荆公在金陵,作许多用渊明诗中事,至有四韵诗,全使渊明诗者。遯斋闲览 李格非论归去来辞 李格非善论文章,尝曰:诸葛孔明出师表,刘伶酒德颂,陶渊明归去来辞,李令伯乞养亲表;皆沛然如肝肺中流出,殊不见斧凿痕。是数君子在后汉之末,西晋之间,初未尝欲以文章名世,而其词意超迈如此!冷斋夜话 休斋论归去来辞 陶渊明罢彭泽令,赋归去来,而自命曰辞。迨今人歌之,顿挫抑扬,自协声律,盖其词高甚。晋宋而下,欲追蹑之不能。汉武帝秋风词尽蹈袭楚辞,未甚敷畅;归去来则自出机杼,所谓无首无尾,无终无始,前非歌而后非辞,欲断而复续,将作而遽止;谓洞庭钧天而不淡,谓霓裳羽衣而不绮,此其所以超然乎!先秦之世,而与之同轨者也。 词简理足 饮酒诗云:“衰荣无定在,彼此更共之。”山谷云:此是西汉人文章,他人多少言语,尽得此理。䂬溪诗话 诗人以来无此句 荆公尝言:其诗有奇绝不可及之语,如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,心远地自偏。”由诗人以来,无此句也。然则渊明趣向不群,词彩精拔,晋宋之间一人而已。苕溪渔隐曰:荆公诗云:“先生岁晚事田园,鲁叟遗书废讨论。问讯桑麻怜已长,按行松菊喜犹存。农人调笑追寻壑。稚子欢呼出候门。遥谢载醪祛惑者,吾今欲辨已忘言。”所谓四韵全使渊明诗者,即此诗是也。 得此生 东坡云:“秋菊有佳色,裛露掇其英。泛此忘忧物,远我遗世情。一觞虽独进,杯尽壶自倾。日入群动息,归鸟趋林鸣。笑傲东轩下,聊复得此生。”靖节以无事为得此生,则见役于物者,非失此生耶! 酒诗 饮酒诗云:“客养千金躯,临化消其宝。”宝不过躯,躯化则宝亡矣。人言靖节不知道,吾不信也。 知道 东坡拈出渊明谈理之诗,有曰: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”二曰:“笑傲东轩下,聊复得此生。”三曰:“客养千金躯,临化消其宝。”皆以为知道之言。盖絺章绘句,嘲风弄月,虽工何补!若观道者出语,自然超诣,非常人能蹈其轨辙也。韵语阳秋 悟道 彭泽归去来辞云:“既自以心为形役,奚惆怅而独悲?”是此老悟道处。若人能用此两句,出处有余裕也。许彦周诗话 辨诗品所论渊明诗 魏晋间人诗,大抵专攻一体,如侍宴、从军之类。故后来相与祖习者,亦但因所长而取之耳。谢灵运拟邺中七子与江淹杂拟是也。梁钟嵘作诗品,皆云:某人诗出于某,人亦以此为然。论陶渊明,乃以为出应璩。此语不知其所据。应璩诗不多见,惟文选载其百一诗一篇,所谓“下流不可处,君子慎厥初”者,与陶诗了不相类。五臣注引文章录云:曹爽多违法度,璩作诗以刺在位,若百分有补于一者。渊明正以脱略世故,超然物外为适,顾区区在位者,何足累其心哉!且此老何尝有意欲以诗自名,而追取一人而模仿之?此乃当时文士与进取而争长者所为。何期此老之浅!盖嵘之陋也。石林诗话 坡谷叹渊明之绝识 山谷云:东坡在颍州时,因欧阳叔弼读元载传,叹渊明之绝识,遂作诗云:“渊明求县令,本缘食不足。束带向督邮,小屈未为辱,翻然赋归去,岂不念穷独!重以五斗米,折腰营口腹。云何元相国,万钟不满欲?胡椒铢两多,安用八百斛。以此杀其身,何翅抵鹊玉!往者不可悔,吾其反自烛。”渊明隐约栗里、柴桑之间,或饭不足也,颜延年送钱二十万,即日送酒家,与蓄积不知纪极,至藏胡椒八百斛者,相去远近,岂直睢阳苏合弹与蜣蜋粪丸比哉! 东坡论渊明诗 东坡云: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矣,未有追和古人者也;追和古人,则始于东坡。吾于诗人无所甚好,独好渊明之诗;渊明作诗不多,然其诗质而实绮,癯而实腴,自曹、刘、鲍、谢、李、杜诸人,皆莫及也。 山谷论渊明诗 山谷云:宁律不谐,而不使句弱;宁用字不工,不使语俗,此庾开府之所长也,然有意于为诗也。至于渊明,则所谓不烦绳削而自合者。虽然巧于斧斤者,多疑其拙;窘于检括者,辄病其放。孔子曰:宁武子其知可及也,其愚不可及也。渊明之拙与放,岂可为不知者道哉!道人曰:如我按指,海印发光;汝暂举心,尘劳先起。说者曰:若以法眼观,无俗不真;若以世眼观,无真不俗。渊明之诗,要当与一丘一壑者共之耳。 秦太虚效渊明挽辞 渊明自作挽辞,秦太虚亦效之。余谓渊明之辞了达,太虚之辞哀怨。渊明三首,今录其一云:“有生必有死,早终非命促。昨暮同为人,今旦在鬼录。魂气散何之,枯形寄枯木。娇儿索父啼,良友抚我哭。得失不复知,是非安能觉!千秋万岁后,谁知荣与辱。但恨在世时,饮酒不得足。”太虚云:“婴衅徒穷荒,茹哀与世辞。官来录我橐,吏来验我尸。藤束木皮棺,藁葬路傍陂。家乡在万里,妻子天一涯。孤魂不敢归,惴惴犹在兹。昔忝柱下史,通籍黄金闺。奇祸一朝作,飘零至于斯。弱孤未堪事,返骨定何时?修途缭山海,岂免从阇维。荼毒复荼毒,彼苍那得知!岁晚瘴江急,鸟兽鸣声悲。空蒙寒雨零,惨淡阴风吹。殡宫生苍藓,纸钱挂空枝。无人设薄奠,谁与饭黄缁!亦无挽歌者,空有挽歌辞。”东坡谓太虚齐死生,了物我,戏出此语。其言过矣。此言惟渊明可以当之,若太虚者,情钟世味,意恋生理,一经迁谪,则不能自释,遂怏忿而作此辞,岂真若是乎!渔隐 贫士诗 贫士诗云:“九十行带索,饥寒况当年。”近一名士作诗云:“九十行带索,荣公老无依。”余谓之曰:陶诗本非警策,因有君诗,乃见陶之工。或讥余贵耳贱目,后错举两联,人多不能辨其孰为陶,孰为今诗也。则为解曰:荣启期事近出列子,不言荣公可知;九十,则老可知;行带索,则无依可知;五字皆赘也。若渊明意谓:至于九十,犹不免行而带索,则自少壮至于长老,其饥寒艰苦宜如此,穷士之所以可深悲也。此所谓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。古人文章,必不虚设耳。诗眼 止酒诗 止酒诗云:“坐止高荫下,步止荜门里。好味止园葵,大欢止稚子。”余尝反复味之,然后知渊明之用意,非独止酒,而于此四者,皆欲止之。故坐止于树荫之下,则广厦华堂吾何羡焉?步止于荜门之里,则朝市声利吾何趋焉?好味止于噉园葵,则五鼎方丈吾何欲焉?大欢止于戏稚子,则燕歌赵舞吾何乐焉?在彼者难求,而在此者易为也。渊明固穷守道,安于丘园,畴肯以此而易彼乎?渔隐 责子诗 山谷云:陶渊明责子诗曰:“白发被两鬓,肌肤不复实。虽有五男儿,总不好纸笔。阿舒已二八,懒惰故无匹。阿宣行志学,而不爱文术。雍端年十三,不识六与七。通子垂九龄,但觅梨与栗。天运苟如此,且进杯中物。”观渊明此诗,想见其人慈祥,戏谑可观也。俗人便谓渊明诸子皆不肖,而渊明愁叹见于诗耳。又云:杜子美诗:“陶潜避俗翁,未必能达道,观其著诗篇,颇亦恨枯槁。达士岂是足,默识盖不早。生子贤与愚,何其挂怀抱!”子美困顿于三川,盖为不知者诟病,以为拙于生事;又往往讥议宗文、宗武失学,故聊解嘲耳。其诗名曰“遣兴”,可解也。俗人便为讥病渊明,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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