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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右丞好取人诗,如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,此《华英集》中句也。“漠漠水田飞白鹭,阴阴夏木啭黄鹂”,此李嘉祐句。僧惠崇有诗云:“河分岗势断,春入烧痕青。”士大夫奇之,然皆唐人旧句。崇有师弟,学诗于崇,赠崇诗曰:“河分岗势司空曙,春入烧痕刘长卿。不是师偷古人句,古人诗句似师兄。”大都诵古人诗多,积久或不记,则往往用为己有。如少陵诗云:“峡束沧江起,岩排石树圆。”见苏子美颂诗,全用“峡束沧江”“岩排石树”作七言诗两句。子美岂窃人诗者?《古今诗话》 元和中,长安有沙门善病人文章,尤能捉人语意相合,张籍喜之。或得句曰:“长因送人处,忆得别家时。”谓“似应不与前辈合”也。僧曰:“此有人道来。”籍曰:“何人?”僧曰:“见他桃李树,忆着后园枝。”籍大笑。 舒王云:“梨花一枝春带雨”,“桃花乱落如红雨”,“珠帘暮卷西山雨”,皆警句也;然不若“院落深沉杏花雨”为佳。 宋莒公好玉谿诗,不爱韦苏州。晏元献取少陵多,取太白少;又取裴说“幸无偏照处,刚有不明时”为佳。 咏牡丹诗甚多。罗邺云:“落尽春红始见花,幄笼轻日护香霞。买栽池馆恐无地,看到子孙能几家?”此诗中之虎也。俱同前 此诗《续本事诗》有全篇云:“落尽春红始见花,花时比屋事豪奢。买栽池馆恐无地,看到子孙能几家?门倚长衢攒绣轭,幄笼轻日护香霞。歌钟满坐争欢赏,岂信流年鬓有华!”《续本事诗》 李太白才逸气豪,与陈拾遗齐名。其论诗云:“梁陈已来,艳薄殊极,沈休文又尚声律。将复古道,非我而谁?”故陈、李二集,律诗全少。尝言:“兴寄深微,五言不如四言,七言又其靡也;况使束于声调俳优哉?”故戏杜子美曰:“饭颗山头逢杜甫,头戴笠子日卓午。借问别来太瘦生,总为从前作诗苦。”《古今诗话》 宋武帝咏谢庄《月赋》,称叹久之,谓颜延之曰:“希逸作此,可谓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作者。陈思王何足尚也!”延之曰:“诚如其言,然云‘美人迈兮信音绝,隔千里兮共明月’,知之不亦晚平?”武帝以为然。及见希逸,希逸对曰:“延之诗云‘生为长相思,死为长不归’,岂不更加于臣耶?”武帝抚掌。 谢学士吟《蝴蝶诗》三百首,人呼为谢蝴蝶,其间绝有佳句,如:“狂随柳絮有时见,舞入梨花何处寻?”又曰:“江天春晚暖风细,相逐卖花人过桥。”古诗有“陌上斜飞去,花间倒翅回”。又云:“身似何郎贪傅粉,心如韩寿爱偷香。”终不若谢句意深远。 孙少述《栽竹诗》曰:“更起粉墙高百尺,莫令墙外俗人看。”晏临淄曰:“何用粉墙高百尺,任教墙外俗人看。”处士之节,宰相之量,各言其志。 李洞为吴子华所知。子华尝出百篇示洞,洞曰:“大兄百篇中一联最佳,《西昌新亭》曰:‘暖漾鱼遗子,晴游鹿引麑。’”子华亦不怒其所鄙,而喜其所许。 苏子美坐进奏赛神事谪官,死于皋桥之居。江邻几有诗吊之曰:“郡邸狱冤谁与辩?皋桥客死世同悲。”用事精审而当。又有云:“五十践衰境,加我在明年。”论者谓人莫不用事,使事如己出,天然浑成,乃可言诗。 江外有石,人破之,其形色皆类月。欧阳文忠有《月石诗》云:“二曜分为三”,固为佳句,尚念未快。子美见之,作诗寄之云:“我疑此山石,久为月昭著。老蚌吸月月降胎,水犀望星星入角。彤霞烁石变丹砂,白虹贯岩生美璞。”永叔见之,曰:“此奇才,精通物理者也。” 说者谓王右丞《终南诗》皆讥时宰。诗云“太乙近天都,连山接海隅”,言势位盘据朝野也;“白云回望合,青霭入看无”,言徒有表而无内也;“分野中峰变,阴晴众壑殊”,言恩泽偏也;“欲投人处宿,隔水问樵夫”,言畏祸深也。 杜荀鹤尝有“旧衣灰絮絮,新酒竹篘篘”;或称于相国韦庄。庄曰:“我道‘印将金锁锁,帘用玉钩钩。’”其皆可见。俱同前 唐人赓和诗,有次韵,依其次用韵,同在一韵中耳;有用韵,用彼之韵,亦必次之。韩吏部《和皇甫湜陆浑山火》是也。今人多不晓。刘长卿《余干旅舍》云:“摇落暮天迥,丹枫霜叶稀。孤城向水闭,独鸟背人飞。渡口月初上,邻家渔未归。乡心正欲绝,何处捣征衣?”张籍《宿江上馆》云:“楚驿南渡口,夜深来客稀。月明见潮上,江静觉鸥飞。旅宿今已远,此行殊未归。离家久无信,又听捣寒衣。”两诗偶似次韵,皆奇作也。(《中山诗话》) 张迥少年苦吟,未有所得;梦五色云自天而下,取一团吞之,遂精雅道。有《寄远》诗曰:“锦字凭谁达,闲庭草又枯。夜长灯影灭,天远雁声孤。蝉鬓凋将尽,虬髯白也无?几回愁不语,因看《朔方图》。”携卷谒齐己,点头吟讽无斁,为改“虬髯黑在无”,迥遂拜作一字师。《郡阁雅谈》 郑谷幼负名誉,司空图见而奇之。问之,答曰:“大夫《曲江晚望》断篇云‘村南斜日闲回首,一对鸳鸯落渡头’,意深矣。”司空抚背曰:“当为一代《风骚》主。”同前 苏子容爱元、白、刘宾客辈诗,如《汝洛唱和》,皆往往成诵;苦不爱太白辈诗。曾诵《汝洛集九日送人》云:“清秋方落帽,子夏正离群。”以为假对工夫无及此联。又举刘梦得《送李文饶再镇浙西》诗,以为最着题。《诗史》 谢赫云:“卫协之画,虽不该备形妙,而有气韵,凌跨群雄,诚旷代绝笔。”欧阳文忠《盘车图》云:“古画画意不画形,梅诗咏物无隐情。忘情得意知者寡,不若见诗如见画。”此真识画也。《古今诗话》 曹唐、罗隐同时,有诗名。罗曰:“唐有鬼诗。”或曰:“何也?”曰:“树底有天春寂寂,人间无路月茫茫。”唐曰:“隐有牡丹诗。”或曰:“何也?”曰:“若教解语应倾国,任是无情也动人。”卢瓌《抒情》 杜子美诗:“映阶碧草自春色,隔叶黄鹂空好音。”此正咏武侯庙,而托意在其间。《金陵语录》 “暝色赴春愁”下得赴字好,若下起字,便是小儿语也。“无人觉来往,疏懒兴何长”,下得觉字大好。足见吟诗要一字两字工夫。同前 国朝浮屠,以诗名于世九人,故有集号《九僧诗》,今不复传。余闻人多称其一曰惠崇,余八人忘其名字。余亦记其诗云:“马放降来地,雕盘战后云。”又云:“春生桂岭外,人在海门西。”其佳句类此,其集已亡,人多不知所谓九僧者矣,可叹也。当时有进士许洞,俊逸士也。会诸僧分题,出一纸,约曰:“不得犯此一字。”其字乃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雪霜星日禽鸟之类,诸僧阁笔。洞,咸平三年进士及第,无名子嘲曰“张康浑裹马,许洞闹装妻”是已。九僧谓希昼、宝通、守恭、行肇、简长、尚能、智仁、休复,惟崇有集行于世。《谈苑》亦有诗。《欧公诗话》 唐之晚年,诗人无复李、杜豪放之格,然亦务以精意相高。如周朴者,构思尤艰。每有所得,必极雕琢。故时人称朴诗月锻季炼,未及成篇,句已播人口。其名重当时如此。今不复传。余少时犹见其集,其句有云:“风暖鸟声碎,日高花影重。”又云:“晓来山鸟闹,雨过杏花稀。”诚佳句也。(同前) “风暖鸟声碎,日高花影重”,《杜荀鹤集》有全篇。尝有云:“杜诗三百首,妙在一联中。风暖鸟声碎,日重花影重。”今文忠乃以为周朴诗,何也?(《隐居诗话》) 圣俞尝语余曰:“诗家虽率意,造语亦难,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,斯为善也。必能状难写之景,如在目前,含不尽之意,见于言外,然后为至。贾岛云‘竹笼拾山果,瓦瓶担石泉’,姚合云‘马随山鹿放,人逐野禽栖’等句,是山邑荒僻,官况萧条,不如‘县古槐根出,官清马骨高’为工。”余曰:“工者如是,状难写之景,含不尽之意,何诗为然?”圣俞曰:“作者得于心,览者会以意,殆难指陈以言也。虽然,亦可略道其仿佛。若严维‘柳塘春水慢,花坞夕阳迟’,则天容时态,融和骀荡,岂不如在目前乎?又若温飞卿‘鸡声茅店月,人迹板桥霜’,贾岛‘怪禽啼旷野,落日恐行人’,则道路辛苦,羁愁旅思,岂不见于言外乎?”(《欧公诗话》) 杨大年与钱、刘数公唱和,自《西昆集》出,时人争效之,诗体一变。而先生老辈患其多用故事,至语僻难晓,殊不知自是学者之弊。如子仪《新蝉》云:“风来玉宇乌先觉,露下金茎鹤未知。”虽用故事,何害为佳?如大年云:“峭帆横渡官桥柳,叠鼓惊飞海岸鸥。”其不用故事,岂不佳乎?盖其雄文博学,笔力有余,故无施不可。非如前世号诗人者,区区于风雪草木之类为许洞所困也。 退之才力,无施不可,而常以诗为文章末事,其诗曰:“多情怀酒伴,余事作诗人。”然其资谈笑,助谐谑,叙人情,状物态,一寓于诗而曲尽其妙。此在雄文大手,固不足论。而余独爱其工于用韵,盖得韵宽则波澜横溢,泛入旁韵,乍合乍离,出入回合,殆不可拘以常格,如《此日足可惜》之类是已。得韵窄,则不复旁出而因见其巧,愈险愈奇,如《病中赠张十八》之类是也。余尝与圣俞论此,以谓譬诸善驭良马者,通衢广陌,纵横驰逐,惟意所之。至于水曲蚁封,疾徐中节,而不蹉跌,乃天下之至工也。圣俞戏曰:“前史言退之为人木强,若宽韵可自足,而辄旁出,窄韵难独用,而拗反不出,岂非其拗强而然欤?”坐客皆为之笑。俱同前 欧阳永叔不甚爱杜诗,而谓韩吏部绝伦。吏部于唐世文章,未尝屈下,独于李杜,称道不已。欧阳贵韩而不悦子美,所不可晓。然于李白则又甚赏爱,将由太白腾捍飞动易为感动也?《贡父诗话》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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