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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卷 王娇鸾百年长恨(5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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廷章一见孙九,满脸通红,不问寒温,取书纳于袖中,竟进去了。少顷教家童出来回复道:“相公娶魏同知家小姐,今已二年。南阳路远,不能复来矣!回书难写,仗你代言。这幅香罗帕乃初会鸾姐之物,并合同婚书一纸,央你送还,以绝其念。本欲留你一饭,诚恐老爹盘问嗔怪。白银五钱权充路费,下次更不劳往返!” 孙九闻言大怒,掷银于地不受,走出大门,骂道:“似你短行薄情之人,禽兽不如!可怜负了鸾小姐一片真心,皇天断然不佑你!”说罢,大哭而去。路人争问其故,孙老儿数一数二的逢人告诉。自此周廷章无行之名,播于吴江,为衣冠所不齿。正是: 平生不作亏心事,世上应无切齿人。 再说孙九回至南阳,见了明霞,便悲泣不已。明霞道:“莫非你路上吃了苦?莫非周家郎君死了?”孙九只是摇头,停了半晌,方说备细,如此如此:“他不发回书,只将罗帕婚书送还,以绝小姐之念。我也不去见小姐了。”说罢,拭泪汉息而去。明霞不敢隐瞒,备述孙九之语。娇鸾见了这罗帕,已知孙九不是个谎话,不觉怨气填胸,怒色盈面。就请曹姨至香房中,告诉了一遍。曹姨将言劝解,娇鸾如何肯听!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,将三尺香罗帕,反覆观看,欲寻自尽。又想道:“我娇鸾名门爱女,美貌多才。若嘿嘿而死,却便宜了薄情之人。”乃制绝命诗三十二首及《长恨歌》,一篇云: 倚门默默思重重,自叹双双一笑中。 情惹游丝牵嫩绿,恨随流水缩残红。 当时只道春回准,今日方知色是空。 回首凭栏情切处,闲愁万里怨东风。 余诗不载。其《长恨歌》略云: 长恨歌,为谁作?题起头来心便恶。 朝思暮想无了期,再把鸾笺诉情薄。 妾家原在临安路,麟阁功勋受恩露; 后因亲老失军机,降调南阳卫千户。 深闺养育娇鸾身,不曾举步离中庭。 岂知二九灾星到,忽随女伴妆台行。 秋千戏蹴方才罢,忽惊墙角生人话; 含羞归去香房中,仓忙寻觅香罗帕。 罗帕谁知入君手,空令梅香往来走。 得蒙君赠香罗诗,恼妾相思淹病久。 感君拜母结妹兄,来词去简饶恩情。 只恐恩情成苟合,两曾结发同山盟。 山盟海誓还不信,又托曹姨作媒证。 婚书写定烧苍穹,始结于飞在天命。 情交二载甜如蜜,才子思新忽成疾; 妾心不忍君心愁,反劝才郎归故籍。 叮咛此去姑苏城,花街莫听阳春声。 一睹慈颜便回首,香闺可念人孤另。 嘱付殷勤别才子,弃旧怜新任从尔。 那知一去意忘还,终日思君不如死! 有人来说君重婚,几番欲信仍难凭。 后因孙九去复返,方知伉俪谐文君。 此情恨杀薄情者,千里姻缘难割舍。 到手恩情都负之,得意风流在何也? 莫论妾愁长与短,无处箱囊诗不满。 题残锦札五千张,写秃毛锥三百管。 玉闺人瘦娇无力,佳期反作长相忆。 枉将八字推子平,空把三生卜周易。 从头一一思量起,往日交情不亏汝。 既然恩爱如浮云,何不当初莫相与? 莺莺燕燕皆成对,何独天生我无配。 娇凤妹子少二年,适添孩儿已三岁。 自惭轻弃千金躯,伊欢我独心孤悲。 先年誓愿今何在?举头三尺有神祇。 君往江南妾江北,千里关山远相隔。 若能两翅忽然生,飞向吴江近君侧。 初交你我天地知,今来无数人扬非。 虎门深锁千金色,天教一笑遭君机。 恨君短行归阴府,譬似皇天不生我。 从今书递故人收,不望回音到中所。 可怜铁甲将军家,玉闺养女娇如花。 只因颇识琴书味,风流不久归黄沙。 白罗丈二悬高梁,飘然眼底魂茫茫。 报道一声娇鸾缢,满城笑杀临安王。 妾身自愧非良女,擅把闺情贱轻许。 相思债满还九泉,九泉之下不饶汝。 当初宠妾非如今,我今怨汝如海深。 自知妾意皆仁意,谁想君心似兽心! 再将一幅罗鲛绡,殷勤远寄郎家遥。 自叹兴亡皆此物,杀人可恕情难饶。 反覆叮咛只如此,往日闲愁今日止。 君今肯念旧风流,饱看娇鸾书一纸。 书已写就,欲再遣孙九。孙九咬牙怒目,决不肯去。正无其便,偶值父亲痰火病发,唤娇鸾替他检阅文书。娇鸾看文书里面有一宗乃勾本卫逃军者,其军乃吴江县人。鸾心生一计,乃取从前倡和之词,并今日《绝命诗》及《长恨歌》汇成一帙,合同婚书二纸,置于帙内,总作一封,入于官文书内,封筒上填写“南阳卫掌印千户王投下直隶苏州府吴江县当堂开拆”,打发公差去了,王翁全然不知。 是晚,娇鸾沐浴更衣,哄明霞出去烹茶,关了房门,用杌子填足,先将白练挂于梁上,取原日香罗帕,向咽喉扣住,接连白练,打个死结,蹬开杌子,两脚悬空,煞时间,三魂漂渺,七魄幽沉,刚年二十一岁。始终一幅香罗帕,成也萧何败也何!明霞取茶来时,见房门闭紧,敲打不开,慌忙报与曹姨。曹姨同周老夫人打开房门看了,这惊非小。王翁也来了,合家大哭,竟不知什么意故。少不得买棺殓葬。此事阁过休题。 再说吴江阙大尹接得南阳卫文书,拆开看时,深以为奇,此事旷古未闻。适然本府赵推官随察院樊公祉按临本县。阙大尹与赵推官是金榜同年,因将此事与赵推官言及。赵推官取而观之,遂以奇闻报知樊公。樊公将诗歌及婚书反覆详味,深惜娇鸾之才,而恨周廷章之薄幸。乃命赵推官密访其人,次日,擒拿解院,樊公亲自诘问。廷章初时抵赖,后见婚书有据,不敢开口。樊公喝教重责五十收监。 行文到南阳卫查娇鸾曾否自缢。不一日文书转来,说娇鸾已死。樊公乃于监中吊取周廷章到察院堂上,樊公骂道:“调戏职官家子女,一罪也;停妻再娶,二罪也;因奸致死,三罪也。婚书上说:‘男若负女,万箭亡身。’我今没有箭射你,用乱棒打杀你,以为薄幸男子之戒!”喝教合堂皂快齐举竹批乱打。下手时宫商齐响,着体处血肉交飞;顷刻之间,化为肉酱,满城人无不称快。周司教闻知,登时气死。魏女后来改嫁。向贪新娶之财色,而没恩背盟,果何益哉!有诗叹云: 一夜恩情百夜多,负心端的欲如何? 若云薄幸无冤报,请读当年长恨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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