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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卷 赵春儿重旺曹家庄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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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阴似箭,不觉三年服满。春儿备了三牲祭礼,香烛纸钱,到曹氏坟堂拜奠;又将钱三串,把与可成做起灵功德,可成欢喜。功德完满,可成到春儿处作谢,春儿留款。饮酒中间,可成问从良之事,春儿道:“此事我非不愿,只怕你还想娶大娘!”可成道:“我如今是什么日子,还说这话?”春儿道:“你目下虽如此说,怕日后挣得好时,又要寻良家正配,可不枉了我一片心机。”可成就对天说起誓来。春儿道:“你既如此坚心,我也更无别话。只是坟堂屋里不好成亲。” 可成道:“在坟边左近,有一所空房要卖,只要五十两银子。荀买得他的,到也方便。”春儿就凑五十两银子,把与可成买房。又与些另碎银钱,教他收拾房室,置办些家火。择了吉日。至期,打叠细软,做几个箱笼装了。带着随身伏侍的丫鬟,叫做翠叶,唤个船只,蓦地到曹家,神不知,鬼不觉,完其亲事。收将野雨闲云事,做就牵丝结发人。 毕姻之后,春儿与可成商议过活之事。春儿道:“你生长富室,不会经营生理,还是赎几亩田地耕种,这是务实的事。”可成自夸其能,说道:“我经了许多折挫,学得乖了,不到得被人哄了。”春儿凑出三百两银子,交与可成。可成是散漫惯了的人,银子到手,思量经营那一桩好?往城中东占西卜。有先前一班闲汉遇见了,晓得他纳了春姐,手中有物,都来哄他,某事有利无利,某事利重利轻,某人五分钱,某人合子钱。不一时,都哄尽了。空手而回,却又去问春儿要银子用。气得春儿两泪交流道:“‘常将有日思无日,莫待无时思有时。’你当初浪费以有今日,如今是有限之物,费一分没一分了。”初时硬了心肠,不管闲事。以后夫妻之情看不过,只得又是一五一十担将出来,无过是买柴籴米之类。 拿出来多遍了,觉得渐渐空虚,一遍少似一遍。可成先还有感激之意,一年半载,理之当然,只道他还有多少私房,不肯和盘托出,终日闹吵逼他拿出来。春儿被逼不过,别口气,将箱笼上钥匙一一交付丈夫,说道:“这些东西,左右是你的,如今都交与你,省得欠挂。我今后自和翠叶纺绩度日,我也不要你养活,你也莫缠我。”春儿自此日为始,就吃了长斋,朝暮纺绩自食。可成一时虽不过意,却喜又有许多东西。暗想道:“且把来变买银两,今番赎取些恒业,为恢复家缘之计,也在浑家面上争口气。”虽然腹内踌蹰,却也说而不作。 常言:食在口头,钱在手头;费一分,没一分,坐吃山空。不上一年,又空言了。更无出没,瞒了老婆,私下把翠叶这丫头卖与人去。春儿又失了个纺绩的伴儿。又气又苦,从前至后,把可成诉说一场。可成自知理亏,懊悔不迭,禁不住眼中流泪。又过几时,没饭吃了,对春儿道:“我看你朝暮纺绩,到是一节好生意。你如今又没伴,我又没事做,何不将纺绩教会了,也是一只饭碗。”春儿又好笑又好恼,忍不住骂道:“你堂堂一躯男子汉,不指望你养老婆,难道一身一口,再没个道路寻饭吃?”可成道:“贤妻说得是。‘鸟瘦毛长,人贫智短。’你教我那一条道路寻得饭吃的,我去做。”春儿道:“你也曾读书识字,这里村前村后少个训蒙先生,坟堂屋里又空着,何不聚集几个村童教学,得些学俸,好盘用。”可成道:“‘有智妇人,胜如男子’,贤妻说得是。” 当下便与乡老商议,聚了十来个村童,教书写仿,甚不耐烦,出于无奈。过了些时,渐渐惯了,枯茶淡饭,绝不想分外受用。春儿又不时牵前扯后的诉说他,可成并不敢回答一字,追思往事,要便流泪。想当初偌大家私,没来由付之流水,不须题起;就是春儿带来这些东西,若会算计时,尽可过活,如今悔之无及!如此十五年。急一日,可成入城,撞见一人,豸补银带,乌纱皂靴,乘舆张盖而来,仆从甚盛。其人认得是曹可成,出轿施礼。可成躲避不迭。路次相见,各问寒暄。此人姓殷名盛,同府通州人。当初与可成同坐监,同拨历的,近选得浙江按察使经历,在家起身赴任,好不热闹。 可成别了殷盛,闷闷回家,对浑家说道:“我的家当已败尽了,还有一件败不尽的,是监生。今日看见通州殷盛选了三司首领官,往浙江赴任,好不兴头!我与他是同拨历的,我的选期已透了,怎得银子上京使用!”春儿道:“莫做这梦罢,见今饭也没得吃,还想做官。” 过了几日,可成欣羡殷监生荣华,三不知又说起。春儿道:“选这官要多少使用?” 可成道:“本多利多,如今的世界,中科甲的也只是财来财往,莫说监生官。使用多些,就有个好地方,多趁得些银子;再肯营干时,还有一两任官做;使用得少,把个不好的缺打发你,一年二载,就升你做王官,有官无职,监生的本钱还弄不出哩。”春儿道:“好缺要多少?”可成道:“好缺也费得千金”。春儿道:“百两尚且难措,何况千金?还是训蒙安稳。”可成含着双泪,只得又去坟堂屋里教书。正是: 渐无面目辞家祖,剩把凄凉对学生。 忽一日,春儿睡至半夜醒来,见可成披衣坐于床上,哭声不止。问其缘故,可成道:“适才梦见得了官职,在广东潮州府。我身坐府堂之上,众书吏参谒。 我方吃茶,有一吏,瘦而长,黄须数茎,捧文书至公座,偶不小心,触吾茶瓯,翻污衣袖,不觉惊醒,醒来乃是一梦。自思一贫如洗,此生无复冠带之望,上辱宗祖,下玷子孙,是以悲泣耳!”春儿道:“你生于富家,长在名门,难道没几个好亲眷?何不去借贷,为求官之资。倘得一命,偿之有日。”可成道:“我因自小务外,亲戚中都以我为不肖,摈弃不纳。今穷因如此,枉自开口,人谁托我?便肯借时,将何抵头?”春儿道:“你今日为求官借贷,比先前浪费不同,或者肯借也不见得。”可成道:“贤妻说得是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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