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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卷 计押番金鳗产祸(3)


  张彬和庆奴两个取路到镇江。那张彬肚里思量着老娘,忆着这事,因此得病,就在客店中将息。不止一日,身边细软衣物解尽。张彬道:“要一文看也没有,却是如何计结?”簌簌地两行泪下:“教我做个失乡之鬼!”庆奴道:“不要须恼,我有钱。”张彬道:“在那里?”庆奴道:“我会一身本事,唱得好曲,到这里怕不得羞。何不买个锣儿,出去诸处酒店内卖唱,趁百十文,把来使用,是好也不好?”张彬道:“你是好人家儿女,如何做得这等勾当?”庆奴道:“事极无奈,但得你没事,和你归临安见我爹娘。”从此庆奴只在镇江店中赶趁。

  话分两头,却说那周三自从夺休了,做不得经纪,归乡去投奔亲戚又不着。

  一夏衣裳着汗,到秋来都破了。再归行在来,于计押番门首过。其时是秋深天气,蒙蒙的雨下。计安在门前立地,周三见了便唱个喏。计安见是周三,也不好问他来做甚么。周三道:“打这里过,见丈人,唱个喏。”计安见他身上褴褛,动了个恻隐之心,便道:“入来,请你吃碗酒了去。”当时只好休引那厮,却没甚事;千不合,万不合,教入来吃酒,却教计押番:一种是死,死之太苦;一种是亡,亡之太屈!

  却说计安引周三进门。老婆道:“没事引他来做甚?”周三见了丈母,唱了喏,道:“多时不见。自从夺了休,病了一场,做不得经纪,投远亲不着。姐姐安乐?”计安道:“休说!自你去之后,又讨头脑不着。如今且去官员人家三二年,却又理会。”便教浑家暖将酒来,与周三吃。吃罢,没甚事,周三谢了自去。

  天色却晚,有一两点雨下。周三道:“也罪过他留我吃酒,却不是他家不好,都是我自讨得这场须恼。”一头走,一头想:“如今却是怎地好?深秋来到,这一冬如何过得?”自古人极计生,蓦上心来:“不如等到夜深,掇开计押番门。那老夫妻两个又睡得早,不防我。拿些个东西,把来过冬。”

  那条路却静,不甚热闹。走回来等了一歇,掇开门闪身入去,随手关了。仔细听时,只听得押番娘道:“关得门户好?前面响。”押番道:“撑打得好。”浑家道:“天色雨下,怕有做不是的。起去看一看,放心。”押番真个起来看,周三听得,道:“苦也,起来捉住我,却不利害!”去那灶头边摸着把刀在手,黑地里立着。押番不知头脑,走出房门看时,周三让他过一步,劈脑后便剁。觉道衬手,劈然倒地,命归泉世。

  周三道:“只有那婆子,索性也把来杀了。”不则声,走上床,揭开帐子,把押番娘杀了。点起灯来,把家中有底细软包裹都收拾了。碌乱了半夜,周三背了包裹,倒拽上门,迤逦出关北门。

  且说天色已晓,人家都开门。只见计押番家静悄悄不闻声息。邻舍道:“莫是睡杀了也?”隔门叫唤不应。推那门时,随手而开。只见那中门里计押番死尸在地,便叫押番娘,又不应。走入房看时,只见床上血浸着那死尸,箱笼都开了。

  众人都道:“不是别人,是戚青这厮,每日醉了来骂,便要杀他!今日真个做出来!”即时经由所属,便去捉了戚青。戚青不知来历,一条索缚将去,和邻舍解上临安府。府主见报杀人公事,即时升厅,押那戚青至面前,便问:“有请官身,辄敢禁城内杀命掠财!”戚青初时辩说,后吃邻舍指证叫骂情由,分说不得。结正申奏朝廷,勘得戚青有请官身,禁城内图财杀人,押赴市曹处斩。但见:刀过时一点清风,尸倒处满街流血。戚青枉吃了一刀。

  且说周三坏了两个人命,只恁地休,却没有天理!天几曾错害了一个,只是时辰未到。且说周三迤逦取路,直到镇江府,讨个客店歇了。没事,出来闲走一遭。觉道肚中有些饥,就这里买些酒吃。只见一家门前招子上写道:“酝成春夏秋冬酒,醉倒东西南北人。”

  周三入去时,酒保唱了喏,问了升数,安排蔬菜下口。方才吃得两盏,只见一个人,头顶着厮锣,入来閤儿前,道个万福。周三抬头一看,当时两个都吃一惊:不是别人,却是庆奴。周三道:“姐姐,你如何却在这里?”便教来坐地,教量酒人添只盏来,便道:“你家中说卖给官员人家,如今却如何恁地?”

  庆奴见说,泪下数行,但见:几声娇语如莺啭,一串真珠落线头,道:“你被休之后,嫁个人不着,如今卖我在高邮军主簿家。到得他家,娘子妒色,罚我厨下打火,挑水做饭,一言难尽,吃了万千辛苦。”周三道:“却如何流落到此?”庆奴道:“实不相瞒。后来与本府虞候两个有事,小官人撞见,要说与他爹爹,因此把来勒杀了。没计奈何,逃走在此,那厮却又害病在店中。解当使尽,因此我便出来撰几钱盘缠。今日天与之幸,撞见你。吃了酒,我和你同归店中。”周三道:“必定是你老公一般,我须不去。”庆奴道:“不妨,我自有道理。”那里是教周三去?又教坏了一个人性命。有诗为证:

  日暮迎来香阁中,百年心事一宵同。
  寒鸡鼓翼纱窗外,已觉恩情逐晓风。

  当时两个同到店中,甚是说得着。当初兀自赎药煮粥,去看那张彬;次后有了周三,便不管他,有一顿,没一顿。张彬又见他两个公然在家干颡,先自十分病做十五分,得口气,死了。两个正是推门入桕,免不得买具棺木盛殓,把去烧了。周三搬来店中,两个依旧做夫妻。周三道:“我有句话和你说,如今却不要你出去卖唱,我自寻些道路,撰得钱来使。”庆奴道:“怎么恁地说。当初是没计奈何,做此道路。”

  自此两个恩情,便是云淡淡天边鸾风,水沉沉交颈鸳鸯;欢娱嫌夜短,寂寞恨更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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