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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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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说宋江和两公人上路。那张千、李万,已得了宋江银两,又因他是好汉,因此,于路上只是伏侍宋江。三个人上路行了一日,到晚投客店安歇了,打火做些饭吃,又买些酒肉请两个公人。宋江对他说道:“实不瞒你两个说:我们今日此去正从梁山泊边过。山寨上有几个好汉,闻我的名字,怕他下山来夺我,枉惊了你们。我和你两个明日早起些,只拣小路里过去,宁可多走几里不妨。” 两个公人道:“押司,你不说,俺们如何得知。我等自认得小路过去,定不得撞著他们。” 当夜计议定了,次日,起个五更来打火。两个公人和宋江离了客店。只从小路里走。约莫也走了三十里路,只见前面山坡背后转出一伙人来。 宋江看了,只叫得苦。〔四字两写,击应为奇。〕来的不是别人,为头的好汉正是赤发鬼刘唐,〔全泊头领分路等候,而撞着宋江独是刘唐者,言刘唐则众人见,言他人则刘唐不见,此固史氏之法也。〕将领著三五十人,便来杀那两个公人。这张千、李万,做一堆儿跪在地下。宋江叫道:“兄弟!你要杀谁?” 刘唐道:“哥哥,不杀了这两个男女,等甚么!” 宋江道:“不要你污了手,把刀来我杀便了。”〔笔墨狡狯,令人莫测其故。〕两个人只叫得苦。〔与上击应。〕刘唐把刀递与宋江。〔妙〕宋江接过,〔妙。○此等处写出宋江权术。〕问刘唐道:“你杀公人何意?” 刘唐说道:“奉山上哥哥将令,特使人打听得哥哥吃官司,直要来郓城县劫牢,却知哥哥不曾在牢里,不曾受苦。今番打听得断配江州,只怕路上错了路头,教大小头领分付去四路等候,迎接哥哥,〔补文中这所无。〕便请上山。这两个公人不杀了如何?” 宋江道:“这个不是你们兄弟抬举宋江,倒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。〔其言甚正,然作者特书之于清风起行之后,吟反诗之前,殆所以深明宋江之权诈耶?〕若是如此来挟我,只是逼宋江性命,我自不如死了!” 把刀望喉下自刎。〔看他假,此其所以为宋江也。○直意原本忠孝,是宋江好处;处处以权诈行其忠孝,是宋江不好处。〕刘唐慌忙攀住胳膊,道:“哥哥!且慢慢地商量!” 就手里夺了刀。〔自刎之假,不如夺刀之真,然真者终为小卒,假者终为大王。世事如此,何可胜叹。〕宋江道:“你弟兄们若是可怜见宋江时,容我去江州牢城听候限满回来,那时却待与你们相会。” 刘唐道:“哥哥这话,小弟不敢主张。〔是〕前面大路上有军师吴学究同花知寨在那里,专等迎迓哥哥,〔二人迎。〕容小弟著小校请来商议。” 宋江道:“我只是这句话,由你们怎地商量。” 小喽啰去报,不多时,只见吴用、花荣,两骑马在前,后面数十骑马跟著,飞到面前。下马叙礼罢,花荣便道:“如何不与兄长开了枷?”〔花荣真。〕 宋江道:“贤弟,是甚么话!此是国家法度,如何敢擅动!”〔宋江假。○于知己兄弟面前,偏说此话,于李这家店、穆家庄,偏又不然,写尽宋江丑态。〕 吴学究笑道:“我知兄长的意了。这个容易,只不留兄长在山寨便了。〔写宋江假杀,出不得吴用圈缋。看他只一笑字,便已算定不是今日之事。〕晁头领多时不曾得与仁兄相会,今次也正要和兄长说几句心腹的话。略请到山寨少叙片时,便送登程。”〔看他便笼罩宋江。〕 宋江听了道:“只有先生便知道宋江的意。”〔看他也笼罩吴用。○写两人互用权术相加,真是出色妙笔。〕扶起两个公人来。 宋江道:“要他两个放心;宁可我死,不可害他。” 〔看他写宋江一片假。○既许不留,则定不害二人矣,偏是宋江便要再说一句,写得权诈人如镜。〕 两个公人道:“全靠押司救命!” 一行人都离了大路,来到芦苇岸边,已有船只在彼。当时载过山前大路,却把山轿教人抬了,直到断金亭上歇了,叫小喽啰四下里去请众头领来聚会。〔妙笔。〕迎接上山,到聚义厅上相见。晁盖谢道:“自从郓城救了性命,兄弟们到此,无日不想大恩。前者又蒙引荐诸位豪杰上山,光辉草寨,思报无门!” 宋江答道:“小可自从别后,杀死淫妇,逃在江湖上,去了年半。本欲上山相探兄长面,偶然村店里遇得石勇,捎寄家书,只说父亲弃世,不想却是父亲恐怕宋江随众好汉入伙去了,因此写书来唤我回家。虽然明吃官司,多得上下之人看觑,不曾重伤。今配江州,亦是好处。适蒙呼唤,不敢不至。今来既见了尊颜,奈我限期相逼,不敢久住,只此告辞。” 〔前聚清风,后吟反诗,抑又何也?〕 晁盖道:“直如此忙!〔骂得假人妙。〕且请少坐。” 两个中间坐了。 宋江便叫两个公人只在交椅后坐,与他寸步不离。 〔看他写宋江假。○便不要害公人,亦何去何至于如此,偏是假人,偏在人面前做张致,写得真是如镜。〕 晁盖叫许多头领都来参拜了宋江,分两行坐下,小头目一面斟酒。先是晁盖把盏了;向后军师吴学究,公孙胜,起至白胜把盏下来。酒至数巡,宋江起身相谢道:“足见兄弟们相爱之情!宋江是个犯罪囚人,不敢久停,就此告辞。” 〔只要问前聚清风,后吟反诗,何也?〕 晁盖道:“仁兄直如此见怪?〔骂得假人妙。〕虽然仁兄不肯要坏两个公人,多与他些金银,发付他回去,只说在梁山泊抢掳了去,不到得治罪于他。” 宋江道:“兄这话休题!这等不是抬举宋江,明明的是苦我。家中上有老父在堂,宋江不曾孝敬得一日,如何敢违了他的教训,负累了他?前者一时乘兴与众位来相投,〔写他自解。○试问天下后世,此语还为前回一篇解得过否?〕天幸使令石勇在村店里撞见在下,指引回家。父亲说出这个缘故,情愿教小可明了官司;及断配出来,又频频嘱付;临行之时,又千叮万嘱,教我休为快乐,苦害家中,免累老父怆惶惊恐:因此,父亲明明训教宋江。小可不争随顺了,便是上逆天理,下违父教,做了不忠不孝的人在世,虽生何益?如不肯放宋江下山,情愿只就众位手里乞死!” 说罢,泪如雨下,便拜倒在地。〔极写宋江权术,何也?忠孝之性,生于心,发于色,诚不可夺,虽用三军夺一匹夫而不可得也,如之何其至于哭乎?哭者,人生畅遂之情,非此时之所得来也。〕晁盖、吴用、公孙胜,一齐扶起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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